洪流中的道钉

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的诏书传到重庆时，周明礼正在磁器口茶馆破译密电。紫砂壶嘴喷出的蒸汽里，摩斯密码正将"铁路国有化"译成血色符文。柜台后的说书人突然敲响惊堂木，暗格里滚出个裹沥青的铁盒——盒里汉阳兵工厂的函件上，盖着北洋五色旗徽。

"周先生，汉口急件！"赵三小姐的自行车撞翻茶桌，车筐里《申报》碎片纷飞。照片中的段祺瑞手持德制军刀，背后是正在拆卸的川汉铁路钢轨。报道边缘的茶渍显出新密文："铁路款移购枪械，速阻。"

嘉陵江的夜雾里，王德顺用斧头在运煤船上刻下北斗暗号。船底暗舱中，两百根刻着股东姓名的钢轨泛着冷光。当北洋水警的探照灯扫过船舷时，纤夫们突然齐唱《保路同志歌》，声波震碎了德国造监听器的真空管。

赵三小姐的白马冲进码头货栈时，茶炊残片在鞍袋里发烫。她掀开苫布，成箱的汉阳造步枪下压着川汉铁路债券——每张债券都印着盛宣怀的私章，如今却被北洋财政部加盖了"抵充军费"的朱戳。

"这是要吸干川人的血！"周明礼的圆规扎进债券堆，针尖带出的不是纸屑，而是龙泉驿阵亡者的骨灰。少年伙夫突然用铁笔套撬开箱底暗层，泛黄的《蜀报》下赫然是德国军火商的收据：十万条铁轨换毛瑟枪三千支。

夔门炮战的记忆在晨雾中复苏。周明礼将茶炊残片按在收据上，紫铜与油墨发生反应的瞬间，会议室虚影浮现在蒸汽里——段祺瑞正用川汉铁路图铺满会议桌，德国顾问的铅笔圈住三峡段："此处铁轨可改造成移动炮台。"

"去巫山！"王德顺的斧柄砸碎汽灯。煤油在图纸上燃成火蛇，将北洋五色旗烧出黑洞。赵三小姐翻身上马时，十八星旗裹着的测绘仪指向东方——那里有三百吨未及熔毁的钢轨，正在民国朝阳下沉默如碑。

江轮逆流而上时，周明礼在船艏洒下最后一把股东名册的灰烬。灰烬中的磁粉被江底钢轨吸附，整条川江突然泛起幽蓝电弧。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们望见巫山绝壁上的奇景——三千根铁轨从岩缝中刺出，在云雾里拼成巨幅"民有"二字，每根道钉都缀着保路同志军的血书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