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六年护法军的炮声震落巫山红叶时,周明礼在朝天门码头嗅到了焦煤与铁锈的腥气。那艘悬挂五色旗的北洋货轮正在卸货,起重机吊起的德制山炮炮管上,赫然烙着川汉铁路的防伪钢印。
"先生当心!"报童的川音刺破晨雾。周明礼接住飞来的《民新报》,头版段祺瑞签署的《铁路统一令》背面,茶渍正缓缓显影:三百吨钢轨今夜自汉口溯江而上,押运官是当年奥匈炮舰的大副。
江风掠过赵三小姐的测绘仪,镜片里闪过德国造铁甲车的轮廓。她手中血柏木牌突然发烫,北斗纹路在江面投射出移动光斑——每个星位都对应着川江沿岸的溶洞,洞里堆着龙泉驿战役缴获的未爆弹。
"王哥在磁器口等。"少年伙夫伪装成脚夫,竹杠里藏着汉阳兵工厂的液压钳。他残掌上的铁笔套刮过青石栏,刻痕里渗出乌黑的机油——这是罗铁嘴约定的暗号,当年茶馆爆炸案的沥青火药有了新配方。
入夜,周明礼摸进南岸货栈。德制山炮的伪装布下,成捆的钢轨正被改造成轨道装甲。他怀中的紫铜茶炊残片突然与某根钢轨共振,饕餮纹在月光下复活,铁轨接缝处渗出柏油状液体——德国最新研制的芥子气。
"周先生好眼力。"北洋技正从阴影里踱出,手中的克虏伯测距仪泛着冷光,"这些铁轨在柏林改装过,每根都是移动毒气站。"他撩开制服下摆,腰间的工程锤柄上刻着盛宣怀的私章。
货栈铁门轰然闭合的刹那,赵三小姐的白马撞破气窗。马尾绑着的茶炊残片雨点般飞溅,与钢轨摩擦迸出蓝火。王德顺的斧头劈开毒气罐阀门,芥子气遇磷火燃成青焰,将德文说明书烧成灰蝶。
"去十二码头!"周明礼被少年伙夫拽进排水渠。暗流中漂浮的《铁路股票》正自燃,火光映出渠壁凿刻的巴蜀地形图——巫山段铁轨被朱砂圈红,标注着"丙辰年秋,护法军大捷于此"。
江心突然升起血色信号弹。王德顺的血柏木牌在怀中震颤,北斗第七星直指对岸船坞。十二艘改装炮艇正在吊装铁轨,德国工程师的怀表链子缠着保路同志军的臂章。
"那是罗铁嘴的..."赵三小姐的银簪突然弯成弹弓,汉阳造的滚珠击碎探照灯。黑暗中有川剧帮腔声乍起,伪装成水鬼的同志军从锚链攀上炮艇,牛尾刀挑断的毒气管在江面喷出幽冥绿雾。
周明礼在混战中摸进轮机舱。压力表玻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表盘背后粘着半张光绪年间的《川汉铁路章程》。当他用茶炊残片划开章程时,显影的竟是德国军列时刻表——满载铁轨的列车今夜子时过夔门。
"劳驾让让。"王德顺的斧头劈开输油管。柴油漫过德制铁轨的防滑纹,将"民有"二字泡成浮肿的尸斑状。赵三小姐的白马突然人立而起,铁蹄踏碎的船舱板下,三百根未改装的钢轨泛着冷光。
子夜时分,夔门天险响起汽笛长鸣。周明礼站在古栈道遗迹上,看着铁甲列车如蜈蚣般钻入隧道。他展开浸透桐油的《保路同志会宣言》,火折子擦燃的瞬间,岩壁中埋设的汉阳造引信轰然起爆。
地动山摇中,被北洋改装的毒气铁轨层层脱节。王德顺的斧头在最后一节车皮刻下北斗纹,赵三小姐的测绘仪将月光折射成聚焦镜,引爆了德国造的芥子气储存罐。绿色毒雾在夔门形成骷髅云时,三百根洁净钢轨从坍塌的隧道中刺出,在月光下拼成巨大的"川"字。
少年伙夫在晨曦中吹响号角。幸存的护法军从溶洞涌出,手中不再是汉阳造,而是龙泉驿土炮的改良版。炮身铸着七千股东姓名,炮弹里填着茶馆血泊提炼的朱砂与《孟子》残页。
"该换新轨了。"赵三小姐的白马尾扫过焦土。她手中不再是北斗钢剑,而是汉阳兵工厂特制的道钉枪,第一枚道钉正是当年紫铜茶炊的壶嘴残片。
周明礼跪在长江畔,将最后半本《革命军》埋入枕木之下。当第一列插着十八星旗的列车驶过夔门时,他听见地底传来连绵不绝的震颤——那是光绪三十三年认购路股的七千万川民,正用骸骨托起铁龙蜿蜒向前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