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城离校后的日子突然变得很慢。孔瑜靳每天路过锁着的音乐教室,透过玻璃看里面空荡荡的椅子;她苦练《晴天》直到指尖起茧;那本《挪威的森林》读了四遍,在每处喜欢的句子旁都画了星标。
五月底的周三,刚下过雨的午后,孔瑜靳和林小雨去上体育课。西侧楼梯灯光昏暗,她边走边看书,在转角处突然撞上一堵人墙。
柠檬香气率先闯入感官。周恒城穿着便装,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下巴冒出淡青胡茬。他弯腰捡起《挪威的森林》,目光落在写满"周恒城"的页边注上。
"孔瑜靳。"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发紧,"我那天想说的是..."
上课铃骤然响起。
"放学后音乐教室见!"他的喊声追着她逃跑的背影,"一定要来!"
但当她赶到时,只得到一张纸条:"家中有急事,毕业典礼那天,梧桐树下等你。"
这张纸条和之前的便签放在一起,成为她每日倒数的理由。
毕业典礼前三天,一通陌生来电撕裂了初夏的宁静。
孔瑜靳正在音乐教室擦拭那把原木色吉他,屏幕上的陌生号码闪烁着刺眼的光。她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女声的抽泣:"请问是孔瑜靳同学吗?我是周恒城的母亲..."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吉他从她膝头滑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手机里断续传来"车祸"、"抢救无效"等字眼,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她的意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那些光斑开始扭曲旋转,她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
"他临走前...提到过你很多次..."周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你愿意...来送他最后一程..."
挂断电话后,孔瑜靳机械地捡起吉他,发现最低音的琴弦断了,蜷曲的金属丝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她突然想起上周在楼梯转角,周恒城抓住她肩膀时掌心的温度,那竟成了他们最后的肢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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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悼会定在周六上午。孔瑜靳翻遍衣柜才找出一条黑色连衣裙——去年参加外婆葬礼时买的,现在已经有些短了。她对着镜子涂了点唇膏,因为周恒城曾经说过她嘴唇的颜色像初春的樱花。
灵堂里摆满白菊,正中央的照片中,周恒城穿着校服微笑,头发还是那么不听话地翘起一绺。孔瑜靳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直到看见周母抱着那把熟悉的原木色吉他。
"你是孔同学吧?"周母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恒城手机里存了你的号码,备注是'音乐社的小学妹'。"
孔瑜靳的喉咙发紧,只能点头。灵堂角落堆着几个纸箱,其中一个露出《海边的卡夫卡》的书脊。
"他经常提起你。"周母抚摸着吉他琴弦,"说你是他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听你弹琴就像听十二月的阳光。"
这句话击溃了孔瑜靳最后的防线。她接过吉他时,发现琴颈上多了一道刻痕——KYJ三个字母,被小心地刻在通常被左手拇指按住的位置。
"我能...为他弹一首歌吗?"
《晴天》的前奏在肃穆的灵堂里响起时,前来吊唁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孔瑜靳的手指在琴弦上移动,那些周恒城教过她的技巧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手腕要像握着一只小鸟那样放松","拨弦时要用指尖的肉垫而不是指甲","和弦转换要像呼吸一样自然"。
唱到"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时,她的声音哽咽了。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周恒城的照片在微微晃动,原来是自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一片梧桐叶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轻轻落在吉他共鸣箱上。
"这是他留给你的。"周母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在书桌抽屉最里面找到的。"
信封里是一盘磁带,标签上手写着《给KYJ的毕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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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开始后,孔瑜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老式录音机反复播放那盘磁带。周恒城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比记忆中更加真实:"嗨,孔瑜靳,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终于鼓起勇气了..."
磁带里有十二首歌,最后一首是未完成的《给KYJ》。周恒城在间奏时突然停下,录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等等,这个和弦进行不太对..."然后是椅子挪动的声响,和一句模糊的"下次再录吧"。
这个戛然而止的结尾让孔瑜靳蜷缩在床上,把枕头哭湿了一大片。第二天清晨,她红肿着眼睛坐到书桌前,开始尝试完成那首未完成的歌。周恒城的歌词本里写着:"如果时光是首未完成的歌/我愿你是最后一个音符",她在这句话下面续写:"悬在空气里/永不落幕"。
八月的某个午后,林小雨突然来访,带来一个沾着灰尘的纸箱:"从周恒城同桌那里要来的,都是他留在学校的东西。"
箱子里有写满批注的课本,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还有一本黑色笔记本。孔瑜靳小心翼翼地翻开,发现是周恒城的创作手稿。在《十二月的光》那页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毕业典礼后,一定要在梧桐树下告诉KYJ——你眼里的光,都是她的模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孔瑜靳记忆中的某个画面——去年圣诞节演出,周恒城唱到这句歌词时望向她的眼神。原来那些欲言又止,那些偶遇时突然亮起来的眼睛,都是她没能及时解读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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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始后,孔瑜靳主动申请担任音乐社助教。她开始教新生弹吉他,学着周恒城的样子蹲下来帮他们调整手指位置,课后给进步快的学生发柠檬糖。有时候练琴到很晚,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她会错觉下一秒周恒城就会推门进来,笑着说"这么用功啊"。
十月的校园歌手大赛,孔瑜靳报名演唱了改编版的《给KYJ》。上台前,她把那盘磁带交给音响师:"请在第11分37秒开始播放背景音。"
当前奏响起时,礼堂突然安静下来。周恒城带着电流声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这首《给KYJ》,送给一个很特别的人..."紧接着是清澈的吉他前奏。孔瑜靳闭上眼睛,让两年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图书馆书架间的阳光,音乐教室里柠檬糖的甜香,楼梯转角突如其来的相遇...
当她唱到"你眼里的光/都是我的模样"时,背景音里突然传出周恒城清唱的和声。这个意外的重叠让全场观众屏住了呼吸,仿佛两个时空在此刻交汇。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孔瑜靳看向礼堂最后一排的空座位——那里正洒下一束阳光,像是有人刚刚离开。
表演结束后,评委席的音乐老师叫住她:"这首歌很特别,是你原创吗?"
"是和...一个朋友共同完成的。"孔瑜靳抚摸着怀里的原木色吉他,"他没能听到完整版。"
老师递给她一张名片:"市里有个原创音乐比赛,考虑下?"
那天晚上,孔瑜靳梦见自己站在梧桐树下。周恒城穿着毕业典礼那天的白衬衫,扣子依然没扣好。他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醒来时发现手机还开着录音功能——背景音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和一声模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