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持续了整整一周。孔瑜靳坐在琴房里,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梧桐叶。A大的琴房隔音很好,但此刻她分明听见雨声中夹杂着吉他声——是《晴天》的前奏,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得像是有人在耳边弹奏。
"又来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这幻听从上周和陈屿在唱片店相遇后就频繁出现。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南乔发来的消息:"今天复查,医生说我的心脏...有点奇怪的变化。"附带的是一张心电图报告,波形呈现出完美的五线谱图案,最上方还标注着"类似《永恒的和弦》主旋律"的手写备注。
孔瑜靳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自从来到A大,那些关于周恒城的记忆不仅没有随时间淡去,反而在新的相遇中变得越来越鲜活。特别是当陈屿用那种熟悉的眼神看她时,她总有种错觉——仿佛时间在某处打了个结,把过去和现在缝在了一起。
琴房门被轻轻叩响。陈屿站在门外,发梢还滴着水:"打扰了,我的琴房钥匙丢了...能借你这里练会儿琴吗?"
他怀里抱着那把原木色吉他,琴箱上贴着的拨片贴纸已经褪色——孔瑜靳记得很清楚,那是周恒城高中时最喜欢的贴纸款式,上面印着一只小麻雀。
"你在弹《晴天》?"孔瑜靳侧身让他进来。
陈屿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走廊..."他突然噤声,因为看到孔瑜靳桌上摊开的乐谱正是《永恒的和弦》的改编稿。
雨水顺着他的外套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孔瑜靳递过毛巾时,无意中碰到他的手腕——那块音符形状的胎记微微发烫,就像沈南乔描述心跳加速时的感觉。
"这首曲子..."陈屿擦着吉他,眼神落在谱纸上,"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可能。"孔瑜靳下意识反驳,"这是我..."
"不是旋律,"陈屿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胸口,"是这里的感觉。就像..."他皱起眉,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就像有人把记忆编成了音符,直接塞进心脏里。"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琴房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孔瑜靳注意到陈屿的吉他拨片——银色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刻着几乎看不清的"ZHC"三个字母。
"你的拨片..."
"嗯?"陈屿低头看了看,"从小用的,据说是..."他顿了顿,"奇怪,我不记得是谁给的了。"
雨点敲打着窗户,节奏渐渐与《晴天》的前奏重合。孔瑜靳鬼使神差地拿起自己的吉他:"要合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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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社的秋季演出定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海报贴满校园各个角落——"《未完的旋律》首演,作曲:孔瑜靳、陈屿"。
"这名字是你想的?"徐朗在视频通话里问。他身后的"回响"树已经长得比音乐教室还高,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
孔瑜靳点点头:"总觉得有些歌...永远弹不完。"
彩排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当她和陈屿合奏到《永恒的和弦》间奏部分时,礼堂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有舞台上一束追光笼罩着两人。黑暗中,观众席传来清晰的抽气声——因为在那束光里,分明出现了第三个模糊的人影,正低头弹着吉他。
"你们看到了吗?"事后有新生激动地描述,"就站在陈屿学长身后,穿白衬衫的..."
陈屿本人却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他唯一记得的是弹到某个小节时,左手腕的胎记突然剧烈发烫,接着就听见孔瑜靳的吉他声变了调——像是突然多出一个声部。
演出当天,礼堂座无虚席。沈南乔特意从高中赶来,胸前挂着那个永远停在4:17的银吊坠。当《未完的旋律》前奏响起时,她突然抓住身旁徐朗的手臂:"听...心跳在和声..."
舞台上,孔瑜靳和陈屿背对背站立,两把吉他发出的声音却奇妙地形成了三重奏的效果。唱到"你眼里的光/都是我的模样"这句时,追光灯突然闪烁,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因为投在墙上的影子分明有三个,中间那个稍矮一些的影子,手腕处有个明显的音符状凸起。
演出结束后,唱片公司的代表拦住他们:"这首歌...是不是改编自某个老demo?我们资料库里有一段几乎一样的旋律,作者署名是..."
他翻开平板,屏幕上显示出一段二十年前的录音档案。作曲者姓名那里,赫然写着"周恒城"三个字。
"不可能。"陈屿皱眉,"这首歌是我们上周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看到档案照片上那个年轻男孩——白衬衫,乱糟糟的黑发,左手腕上音符形状的胎记。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拍摄于2003年。
"这是..."孔瑜靳的指尖轻触屏幕,"我们的学长?"
代表困惑地摇头:"资料显示这位周先生2003年就已经...等等。"他突然瞪大眼睛,"你们俩的出生年份是?"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沉默地走过梧桐道。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走到分岔路口时,陈屿突然开口:"孔瑜靳,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一片梧桐叶恰好落在两人之间。孔瑜靳弯腰拾起,发现叶脉组成了完整的五线谱,上面还有用露珠写成的音符。
"我相信有些旋律..."她将叶子递给陈屿,"会穿越时间找到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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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周,孔瑜靳在图书馆熬夜复习。凌晨两点,当她揉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时,发现对面坐着陈屿——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本《挪威的森林》,书页边缘写满了笔记。
"你也喜欢村上?"她轻声问。
陈屿抬起头,眼睛里映着阅览室的灯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本书里有答案..."
他的指尖停在一句话上:"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旁边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KYJ,记得多穿衣服。"
孔瑜靳的呼吸停滞了。那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周恒城高中时给她写便条的笔迹。但更让她震惊的是,陈屿手腕上的胎记正在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某种古老的印记被唤醒。
"你的胎记..."
陈屿低头看了看,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没这样过..."他犹豫片刻,突然卷起左袖,"还有这个,上周刚发现的。"
在他肘关节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和位置都与周恒城车祸手术的疤痕完全一致。但据陈屿所说,他从未受过那么严重的伤。
图书馆的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孔瑜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触那道疤痕。就在接触的瞬间,陈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看到了..."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目睹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音乐教室...梧桐树...银色吊坠..."声音越来越轻,"还有...未完成的告白..."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孔瑜靳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发现陈屿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就像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陈屿,"她轻声问,"你相信吗?有些故事即使跨越时空也要被讲完。"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窗外的世界。在某个瞬间,孔瑜靳分明看见陈屿的轮廓与记忆中的白衬衫少年重叠在一起,而耳边响起的,是那年圣诞夜落在琴弦上的雪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