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尽,风雨平。
湖面一阵激荡,最终归于平静。
渠川城中,淅淅小雨戛然而止,城中百姓见此情景,尽皆欢心。
瀑布外一处草岸,艾乐将艾湫遗体轻轻放入才挖好的坑中,用土细细埋好,拿了一只吉石,按在坟头。
一旁的玉容坐在另一座坟前,看着艾乐做着事。
艾乐抬手擦擦汗,脸上带笑,却是看不出开心来。
玉容看在眼中,却是不言语。
“将姐姐葬在这里,也不知她是否会怪罪于我......”
艾乐看着艾湫之坟,不觉流下泪来。
玉容起身,拍拍艾乐的肩膀,道:“没事的,你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艾乐模糊着眼,看着玉容。
“姐姐在这里,看着自己曾战斗过的魔窟归于平静,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艾乐看着玉容,笑着点头,泪却不受控制而下。
玉容抱着艾乐,拍她的后背。
心中道:“希望你也可安眠......”
另一座坟,埋葬的正是渊静。
······
却说不久前,玊心拼着力气,将渊静尸身带到洞中岸边,便昏死过去。
既是惰水消散,水女们也失了控,尽皆回来神。
水女中正有通医术者,几次三番,将玊心救来,又从洞中寻来几副药,为她敷上。
玊心刚回神,便看着玉容,道:“净玉......”
众水女将玊心抱起,寻温暖地方去静养。
玉容见姐姐没事,便松了口气,转头冲向渊静。
渊静躺在地上,已是冰凉。腰间挂着一颗玄玉,作水滴状,但灵气全无。
想是玉中气早已融入渊静体内,此刻只能为其遗体净气。
玉容蹲坐下来,双手伏在渊静胸口,脑中回忆起老道所言:
“净化之法,当摒弃杂念,驱身灵气,借以化之......”
“切记不可大作情绪,净时心动,则毒气入体,险作奸魔......”
玉容深深呼吸,驱起灵气,双手下翻出一抹玄乌之光。
光下,一丝一缕乌色飘烟顺着渊静身体,滑入腰间玉中。
半个时辰后,玉容满头大汗,瘫坐在地上,玉中灵气再现,玄黑光作,不时传来哭喊。
玉容喘着气,看着渊静的遗体,心中凄凉无比。
净气,不过是以自身灵魂与其灵魂碰之,方才之时,玉容所观,乃是渊静过往。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
玉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道。
随后,赶着玊心正在静养,玉容抱着渊静,来到瀑布外,为其埋葬。
朱乱琴抬头看着,眼中悲愤不已。
艾轻正为其敷药,见他不老实,恶狠狠地拍了一下乱琴的脑袋。
“哎呦......”
乱琴看着艾轻,艾轻皮笑肉不笑道:“公子若再乱动,我可保不齐不小心再伤到公子哪里......”
乱琴看着艾轻,道:“你同艾湫愈来愈像了......”
艾轻动作一滞,不过很快继续。
“我们是姐妹。”
艾轻声音带些哽咽,道:“方才也打听了许多和渊静之事,她本是良家,却遭来横祸,家破人亡,凶手正是她丈夫。”
“所恶时,也不过丈夫想杀她灭口,才犯了惰水。”
“这些日子,虽未少行恶,但皆蛊惑之事,她也身死,付出了代价......”
艾轻看乱琴呆住,便用些力气按按他伤口,痛得他“嗷”的一声。
“反正我不愿原谅她......”乱琴嘟囔着。
艾轻笑了,看着乱琴,像妈妈似的抚摸着乱琴的头。
“公子所想,我亦然懂得。”
乱琴脸一红,将头掉去。
“艾湫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艾轻便不再逗他,继续为他敷药,“若是知晓此事,我想她会原谅她的罢......”
豆大的泪珠滑落,滴在乱琴的身上。
乱琴不作声,任艾轻哭个痛快。
······
翌日,上官府上,玊心伤口未愈,吵着把乱琴与玉容叫起,说着便要出发。
乱琴呼呼大睡,怎地也是叫不醒。
玉容惺忪着眼,看着姐姐站在面前,还以为是梦,又睡了过去。
玊心没了法子,只得回了房间,倒了些酒,就着房中古籍,边饮边看。
晌午,乱琴抻着懒腰嚎叫的声音整个府中都听得到。
玉容早起了床,正在马厩喂马,乱琴声音,她听得清楚,无奈一笑,继续喂马。
乱琴坐在床上,满意地活动筋骨,定睛一瞧,艾轻正站在门口,身后是吓了一跳的艾乐。
乱琴一下便是僵住,看着二人,尴尬笑笑。
“发生何事?”
玊心脸颊绯红,手中握着霜却,快步赶来。
艾轻艾乐回头一看,玊心喝的醉醺醺的,手中剑都快些拿不稳。
艾乐看了看玊心,又看了看乱琴,看着艾轻道:“姐姐......”
“......”
······
傍晚,上官府上大摆筵席,以此感谢众人除妖之功。
上官凌手持银盏,心中喜悦:“各位,正是在座这几位大侠,斩妖魔,除恶祟,还我渠川城一片太平,在下心情,非言语可尽!且容我敬诸位一杯!”
座上,玊心正端坐着,心乱如麻。
本是打算今日启程,奈何自己贪杯,误了事,不得不拖至明日......
想起朱媜音,玊心一阵自责。
乱琴坐在侧,看出玊心心中所想,用胳膊轻轻点了点玊心。
“玊心,不必多虑,”乱琴道,“不过一日,不必操之过急。何况你我有伤在身,多养一日,不是更稳妥些。”
说着,将手中酒盏递给玊心,道:“喝个少许,不醉便好。”
玊心听着,便接过酒盏,低声道:“公子费心了。”
说罢,一饮而尽。
几经换盏,几人便以明日启程,提前离席而去。
玊心回了客房,精简洗漱后,便要早早去睡。
此时门外敲门声忽而响起。
“谁。”
玊心警觉道,门外声音便传来:
“上官凌。”
······
乱琴躺在床上,双臂枕着脑袋。
这时一阵敲门声,不及乱琴问是谁,艾轻便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这......”
乱琴看着艾轻,不觉声音一滞。
艾轻道:“明日公子便要走了,我今日暂住上官府内,明日为公子送行。”
“方才我整理了好多东西,都是公子路上所要的,明日我为公子带上。”
说罢,艾轻脸上却也染上一阵绯红。
“既是如此,便早些睡吧。”
乱琴翻了个身,以后背冲着艾轻,心口却是不住乱跳。
艾轻看着,莞尔一笑,缓步而来,轻轻坐在乱琴榻边。
“公子,你没甚么想说么......”
一时房中无声,两颗心脏正是嘭嘭直跳。
“说......说些什么......”
良久,乱琴吐出一句。
艾轻一手按着膝,一手伸着手指,圈弄自己头发。
“你们之事,我自玉容那听来了。”
乱琴闻言一怔,艾轻看在眼中,接着道:“我才知,原来这几日之事,不过只是你们旅程起始......”
乱琴道:“对啊,不过开头而已,却已是如此艰险......”
“若是没有你们姐妹相助,我等大抵已是全军覆没。”
艾轻看着他,笑道:“可是多亏我们姐妹了。”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
“接下来,你们是去......”
“铃风。”
北水渠川,东可至铃风。以此顺序,正好走遍五城。
“铃风......”艾轻沉吟着,“我们姐妹倒是没游历此城,恕我不能相助。”
乱琴急道:“不必如此,你们姐妹助我千钧,我却不能还之毫厘,又怎会有怨言。”
看着艾轻仍旧愁眉苦脸,像是没听见他所言,便唤道:“艾轻!”
艾轻回过神来,看着乱琴,苦笑道:“说来也是......”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莲花,塞进乱琴手中。
“这是......”
“此宝名为‘轻莲’,自小时,家父赠予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
艾轻道:“家父说,此莲可保人平安,祝人幸运,遇难受苛,不说万事顺风顺水,也能使所持者化险为夷。”
“我们姐妹使命已完,准备回家清修,不再过问世事,此莲于我,也无几多用。”
“公子,”艾轻紧紧看着乱琴,“你等此行多磨多难,有此莲佑,可保无忧。”
乱琴看着手中的“轻莲”和艾轻坚定的手,抬头道:“艾轻......”
未等乱琴多说一字,艾轻如蜻蜓般,在乱琴脸上轻轻点水,旋即离去。
乱琴正发着懵,艾轻的脸红若彩霞。
“公子,我先去睡了。”
艾轻看着乱琴,心中不再慌乱,伸手摸着乱琴的头。
“公子,你这条命,是艾湫给的,我不许你轻易死去。”
“若是不着心,我绝不会原谅你......”
说罢,艾轻起身离去,只剩乱琴一人。
······
“原来是上官大人,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贵干......”
玊心将上官凌迎进来,问道。
上官凌随手关上门,看着玊心,眼中快要划下泪来。
“大人......”
未及发问,上官凌“扑通”一声,拜在玊心面前。
“大侠救城中百姓,救我上官府上性命,在下却无以为报!”
还未说完,便是泪流满面。
玊心心中一惊,面上却无波澜,附身去扶上官,道:“不过顺手之事,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上官泣道:“大侠,若是此遭有劫,我与城中百姓,皆是万劫不复,如此大恩,我当尽而报之。”
渊静作浪这些日,几时便要男女为奴,如若不从,便降下大雨,淹没渠川。
上官凌迫于压力,不愿使百姓恐慌,只得与之散谎,只道是府中徭役,却从不提及妖魔之事只盼望能请来勇士愿能降魔,不然再过几日,府中上下就再瞒不住,到时城中恐慌一起,更是灾难一场。
眼看请不到人来斩妖,快将隐瞒不住之际,玊心斩妖魔于水帘,救百姓于水火,也给了上官府上台阶下。
如此大恩,如同再造,上官又岂能不报。
玊心道:“大人不必,余自行走天下,眼中忍不得些许沙子,不过小事,何求一报。”
上官抹着泪,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展开一看,是件晶莹剔透的软甲。
上官道:“虽是如此,但有恩于我,我自当报之。此宝乃我府上世传,名曰:‘银丝甲’,传是数百年前,一位巧夺天工的神匠,以百年寒冰与春蚕银丝打磨而成,薄如蝉翼,却坚固无比,金石不可穿,刀剑不可刺。恩人,我府上无以为报,还请恩人收下它!”
“我知恩人还有艰途,身着此甲,可保无恙。”
玊心看着那软甲,又看上官凌,心中明白,若是不受此惠,上官绝不会罢休。
于是接过此甲,俯身道:“多谢大人了。”
上官见此,心中欣喜,又拜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明日恩人启程,我会令人备好车马,送恩人一路顺风。”
说罢,缓缓退出房间。
玊心用手捏着这软甲,果真宝物。
“真是个宝贝......”
自言自语道,将软甲放好,正要上塌,门外又有人来。
“是我,朱乱琴。”
玊心打开门,看见乱琴穿戴整齐,面色绯红,一时问不出什么。
“公子......你这是?”
“玊心,我们乘夜而行吧。”
······
翌日,艾轻起了个大早,便收拾好为乱琴带的包裹,拖拽着来到乱琴门前。
正遇见艾乐,艾乐看艾轻这般模样,捂嘴一笑,便逃之夭夭。
艾轻不顾她,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回应,心想这家伙真是睡过头了,于是推门而入。
屋内整洁干净,床上空无一人。
艾轻怔住,一时不知怎地。
发了几时呆,捂着脑袋,黯然一笑。
“不辞而别......”
眼中流下泪来,边看见屋内桌上,那朵“轻莲”正静静坐在那里。
艾轻心中一惊,快步跑去,捧起“轻莲”,便看见一朵火玫瑰。
“这是......”
艾轻知此是何为,也知,此乃离火所作。
但阴差阳错下,却还是将这火玫瑰捧起。
火玫瑰应而飘散,花瓣轻轻地抚摸着艾轻。
艾轻只觉一阵温暖,脸上泪水却越流越多。
“恕我不辞而行。”
“这朵‘轻莲’,还是你拿着比较好些。”
“艾轻,我答应你,为你,也为艾湫,我不会轻易死去......”
业火虽能焚尽世间万物,却也能温暖浮世一隅。
这朵火玫瑰,寄声传情,将难以启齿之言,告于重要之人。
艾轻听着这火玫瑰中的藏言,不禁一笑,泪水直流。
门口艾乐正在偷看,眼见这一幕,不觉呃大了嘴巴。
火苗几经周旋,最后融入手中“轻莲”。
艾轻感着手中温暖,勾勾嘴唇,几滴泪水滴入莲苞。
“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