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玛丽孤儿院废墟位于巴黎郊外的树林深处,被高耸的铁栅栏和"禁止入内"的标牌围住。出租车在距离一公里外的地方停下,司机狐疑地打量着两位狼狈的乘客——一个面色惨白的银发男子和一个满脸擦痕的黑发青年。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先生们。"司机接过约瑟夫递来的大额钞票,"自从二十多年前那场火灾后,没人愿意靠近这里。据说闹鬼。"
约瑟夫虚弱地笑了笑:"正好,我们就是来捉鬼的。"
下车后,他们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前行。伊索不时侧目看向约瑟夫——自从地下室那场超自然的爆发后,约瑟夫的状况越来越糟。他的皮肤开始呈现不健康的半透明状态,呼吸时带着轻微的杂音,仿佛肺部有什么在结晶化。
"还有多远?"伊索问道,伸手扶住踉跄了一下的约瑟夫。触碰的瞬间,他惊讶地发现约瑟夫的体温低得不像活人。
"不远了。"约瑟夫指向树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残垣断壁,"主楼后面有个地下室入口,时间流在那里最薄弱。"
伊索注意到约瑟夫说话时,嘴角又渗出那种银色液体。"你需要休息。"他坚决地说,"我们找个地方——"
"没时间了。"约瑟夫打断他,声音出奇地严厉,"每次使用真实力量,诅咒就会加速。我能感觉到它正在吞噬我……从内部。"
"什么诅咒?"伊索抓住他的手臂,"如果你想要我帮忙,就得告诉我全部真相。"
约瑟夫停下脚步,银灰色的眼睛直视伊索。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脸上,映照出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奇异血管。"不是现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
孤儿院的主建筑只剩焦黑的骨架,几面残墙孤零零地矗立着,像墓碑般指向天空。他们绕到后方,在一片茂密的荨麻丛中发现了一个半隐蔽的金属门。约瑟夫在门旁的石头下摸出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那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锁。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水泥楼梯,黑暗如实体般涌出。约瑟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装置,轻轻摇晃后发出柔和的蓝光。
"艾伯特建的秘密实验室。"他解释道,带头走下楼梯,"火灾后官方搜索过废墟,但没发现这里。"
楼梯尽头是一条短走廊,尽头是一扇金属门。约瑟夫输入密码——伊索注意到是他父亲的生日——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声音滑开。
里面的空间比预想的宽敞,像一个小型公寓兼实验室。虽然积了层薄灰,但基本设施完好:一张床,简易厨房,书桌,还有各种实验设备。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满的照片——不同年代的约瑟夫和伊索父亲的合影,从青年到中年。
"你们真的认识很久。"伊索轻声说,手指抚过一张照片中年轻的父亲。
约瑟夫没有回应,径直走向房间角落的一个老式保险箱。输入另一串密码后,他取出一本厚重的皮面笔记本和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某种发光的蓝色粉末。
"坐下。"他示意伊索坐到床边,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是时候告诉你全部真相了。"
伊索坐下,注意到约瑟夫的动作变得僵硬,仿佛关节正在钙化。"先从那个开始解释。"他指向约瑟夫半透明的手指,"你正在……消失?"
"某种意义上,是的。"约瑟夫苦笑,"这不是普通的透明化,而是存在本身的消解。每次使用相机的能力,特别是真实力量,都会加速这个过程。"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一页画着复杂符号的图纸。"这不是普通的相机,而是一个封印装置。里面囚禁着一个古老的时间实体——你们称之为时间恶魔。而我……是它的容器。"
伊索皱眉:"容器?"
"二十五年前,圣玛丽孤儿院确实是'时光之守'的前沿实验室。"约瑟夫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艾伯特领导着一个开创性项目,研究如何利用时间碎片治疗绝症。我和弟弟克劳德是最有希望的实验对象——我们天生对时间敏感。"
他翻到一页贴着两张脑部扫描图的页面:"实验初期很成功。我们展现出惊人的时间感知能力,甚至能预知几秒后的未来。但组织的高层看到了更……实用的价值。"
"什么价值?"
"时间武器。"约瑟夫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们想创造能够操纵时间的士兵。当我们拒绝配合时,他们决定强行提取我们体内的能力。"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火灾那天,他们带走了克劳德。我追出去时,实验室已经起火。艾伯特救了你,而我……遇到了那个实体。"
约瑟夫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锁骨间一个奇特的烙印——与相机上的符文一模一样。"它给了我力量救克劳德,代价是成为它的容器。相机是艾伯特后来设计的,用来控制这股力量,防止它完全吞噬我。"
伊索的胸口发紧。"所以每次使用相机……"
"都在削弱封印,让实体更多地与我融合。"约瑟夫扣回纽扣,"今天在地下室……我几乎完全释放了它。这就是为什么文森特说代价会很大。"
他拿起那个小玻璃瓶,里面的蓝色粉末在昏暗光线下闪烁。"时间碎片粉末。艾伯特从你体内提取的那部分制成的。能暂时稳定我的状态,但效果越来越弱了。"
伊索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笔记本:"这里面提到'有些契约可以重新谈判'。什么意思?"
约瑟夫的表情变得复杂。"艾伯特的理论。他认为时间实体并非恶魔,而是一种高等存在。现有的契约是基于误解,如果能找到正确方式……也许可以重新定义关系。"
他站起身,动作明显吃力:"但现在我们有更紧迫的问题。'时光之守'不会放弃追捕我们。文森特虽然失去了今天的记忆,但组织还有其他方法追踪相机。"
"那我们怎么办?"
约瑟夫走向实验台,开始调配几种液体。"我需要尝试重新封印实体。而你……"他看向伊索,眼神难以解读,"你必须决定是否继续参与这场战斗。现在你知道了真相,完全可以离开,开始新生活。"
"离开?"伊索站起来,"在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后?"
"我不是英雄,伊索。"约瑟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救你只是因为艾伯特的请求。我记录你的文章只是出于好奇。所有这一切……"他挥手指向周围,"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找到克劳德。"
这番话像一记重拳击中伊索的胸口。他后退一步,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
约瑟夫转身继续调配药剂,背对着伊索:"二十五年来,我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弟弟。艾伯特帮我设计了相机,条件是我保护你。现在你安全了,我们的契约也结束了。"
伊索感到一阵荒谬的刺痛。他早该知道,约瑟夫对他的所有关注和照顾都只是出于某种交易。那些深夜谈话,危险中的保护,甚至今天在地下室的营救——都只是为了履行对一个死人的承诺。
"我明白了。"他僵硬地说,"很抱歉耽误了你的计划。"
约瑟夫没有回头,但肩膀的线条绷紧了。"安全屋的抽屉里有现金和新身份证。足够你离开法国,开始新生活。"
伊索想说些什么——愤怒的话,感谢的话,或者告别的话——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他最后看了一眼约瑟夫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身影几乎完全透明了,像一个即将消散的幽灵。
"那个小男孩……"伊索突然开口,"在我的梦里。那是克劳德吗?"
约瑟夫的背影微微僵硬。"是的。"
"我会帮你找到他。"伊索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承诺,"不是为了交易。而是因为……这是正确的事。"
说完,他推门离开,没有看到约瑟夫手中试管突然滑落,也没有听到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谢谢"。
走廊里比记忆中更黑。伊索摸索着前进,脑海中回放着过去几天的种种画面——约瑟夫在暗房红灯下的侧脸,他在高烧中守护的身影,地下室展开时之羽翼的震撼场景。这些片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他无法理解的拼图。
最令他困惑的是自己此刻的感受。约瑟夫刚刚明确表示所有关心都是假象,他应该感到愤怒或释然,而不是这种……空洞的疼痛。
楼梯尽头,伊索突然停下脚步。墙上挂着一张他之前没注意到的照片——年轻的约瑟夫抱着一个男孩,旁边站着他的父亲,三人对着镜头微笑。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字:"时间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家人。"
伊索的心跳加速。他转身往回走,推开实验室的门。"约瑟夫,我——"
房间空无一人。实验台上,那瓶蓝色粉末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去找克劳德了。别跟来。——J」
窗台上,一串银色的脚印延伸向远方,在月光下像水银般闪烁,然后逐渐消失。
伊索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法国北部一个小镇的位置,旁边写着"克劳德最后的踪迹"。地图边缘还有一行小字:「相机留给你。小心使用。」
相机安静地躺在实验台角落,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古朴沉重。伊索小心翼翼地拿起它,透过取景器看向窗外。月光下的树林里,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正踉跄前行,背后隐约有光芒闪烁,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该死的自恋狂。"伊索咬牙骂道,却感到眼眶发热,"你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
他抓起相机和地图,冲出门去。无论约瑟夫说什么,有些羁绊早已超越了契约和交易。而他要证明这一点——即使要对抗整个"时光之守",即使要面对时间恶魔本身。
月光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穿过树林,朝着未知的命运前进。他们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这段旅程的终点,将重新定义时间本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