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间会证明
法国北部的小镇科尔马在雨中显得模糊而遥远。伊索将车停在镇外，约瑟夫的地图显示克劳德最后出现的地点是镇中心的钟楼。雨越下越大，车窗上的水痕扭曲了远处的灯光，像一幅印象派油画。
相机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偶尔闪过一丝蓝光。自从离开实验室，伊索就感觉到它在"呼吸"——仿佛有生命般时而温暖时而冰冷。他小心地拿起它，透过取景器看向钟楼。镜头里的景象让他屏住呼吸——整座钟楼被一层半透明的蓝色光晕笼罩，而顶层窗户里，两个明亮的光点正在移动。一个人形的，另一个则呈现不规则的漩涡状。
"约瑟夫……"伊索低声念道，心跳加速。那个漩涡状的光点一定是处于崩溃边缘的约瑟夫。
他冒雨奔向钟楼，相机藏在外套下。小镇的街道空无一人，窗户都黑着，仿佛整个镇子被遗弃了。钟楼的门虚掩着，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楼梯盘旋上升，每一阶都刻着细小的符文——与相机上的如出一辙。随着高度增加，空气变得凝重而寒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伊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某种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的胸腔。
顶层是一扇黑色的金属门，微微开启，透出一道蓝光。伊索放轻脚步靠近，从门缝中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约瑟夫跪在地上，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有血管中流动的银色光芒勾勒出人形。他对面站着一个与约瑟夫一模一样的男人，穿着"时光之守"的制服，手中拿着那枚银色怀表。但最令人不安的是房间中央悬浮的东西——一个由无数时间碎片组成的漩涡，正缓慢地旋转着，向四周辐射出诡异的脉动。
"你撑不了多久了，哥哥。"克劳德的声音出奇地温柔，"放弃抵抗吧。让实体完全觉醒，我们可以一起重塑这个世界。"
约瑟夫抬起头，银光四溢的眼睛里仍有一丝人类的意志。"不……克劳德……这不是你……"
"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克劳德展开双手，他的背后隐约浮现出与约瑟夫相似的光翼，只是颜色更接近深红，"二十五年前我就接受了实体的另一部分。我们被设计成分开的容器，记得吗？艾伯特的理论。"
约瑟夫剧烈咳嗽起来，一些银色液体溅在地上。"艾伯特……想救我们……"
"救我们？"克劳德冷笑，"是他分割了实体，是他让你我成为囚徒。而现在……"他看向手中的怀表，"时机成熟了。伊索体内的核心碎片会完成三位一体。"
伊索的心脏几乎停跳。三位一体？核心碎片？父亲笔记中零散的线索突然拼凑成一幅可怕的图画——他和约瑟夫兄弟都是实验的一部分，设计用来囚禁时间实体。
"不……"约瑟夫挣扎着站起来，"我不会让你……碰他……"
"太迟了。”克劳德转向门口，目光直接锁定伊索的藏身处，"他已经来了。"
门被无形之力猛地拉开，伊索踉跄着跌进房间。寒冷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浸透了他的骨髓。克劳德的脸与约瑟夫机会一模一样，但眼睛是鲜艳的绿色，像两片毒叶。
"伊索·卡尔。"他微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约瑟夫给你看过我们的童年照片吗？"
伊索握紧相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克劳德指向他的胸口，"你体内的核心碎片。有了它，我们三个就能完成实体的重组，成为时间本身的主宰。"
约瑟夫突然扑向克劳德，但被他轻巧地避开。他的身体撞在墙上，像玻璃制品般发出清脆的声响，更多银色液体从嘴角渗出。
"看看他，伊索。"克劳德的声音充满虚假的同情，"每次使用能力都在杀死他。只有重组才能救他——我们三个本就是一体的。"
伊索看向约瑟夫，后者艰难地摇头，眼中满是警告。相机在他手中突然变热，几乎烫伤皮肤。透过取景器，他看到自己胸口的蓝光与漩涡、克劳德的红光形成三角关系，彼此吸引又排斥。
"父亲知道这个计划吗？"伊索拖延时间，慢慢向约瑟夫移动。
克劳德大笑："亲爱的艾伯特？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实体，用它做'好事'。"他做了个夸张的引号手势，"当他发现实体的真正力量时，吓得想终止实验。可惜……火灾发生得太及时了。"
伊索的血液凝固了。"你放的火？"
"为了自由。"克劳德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们本应成为神，伊索。时间的主宰。而不是像他这样——"他轻蔑地指了指蜷缩在地上的约瑟夫，"一个靠相机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约瑟夫突然抬起头，眼中的银光暴涨。"跑……伊索……"他的声音变成多重回声，"拿相机……跑……"
克劳德叹了口气："总是这么戏剧化。"他转向伊索，"做个选择吧。加入我们，获得永生和无限力量。或者……"他弹了下手指，约瑟夫痛苦地弓起身体，"看着他痛苦地消失。"
相机在伊索手中剧烈震动，取景器自动对准了中央的漩涡。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父亲笔记中提到的"重新谈判契约"。如果实体能被分割，也许也能被重新定义？
"如果我同意，"伊索慢慢说，"约瑟夫会怎样？"
"他会成为完整实体的一部分，不再痛苦。"克劳德微笑着伸出手，"我们三个将合而为一，超越时间。"
伊索假装思考，同时悄悄调整相机设置。他曾见过约瑟夫如何操作它，希望那些记忆足够。"我需要先和约瑟夫说句话。单独地。"
克劳德挑了挑眉，但还是优雅地退到房间另一侧。"别太久。实体的耐心是有限的。"
伊索跪在约瑟夫身边，后者几乎完全透明了，只有眼中的银光还亮着。"相机……"约瑟夫气若游丝，"最后一页……艾伯特的笔记……"
伊索迅速翻到笔记本最后，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一页被巧妙地粘住了。撕开后，里面是一张草图：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中间是相机和怀表，周围写满了方程式和符文。最上方写着"三位一体重置协议"。
"这是……"
"新契约……"约瑟夫艰难地说，"需要……自愿牺牲……"
伊索瞬间明白了。父亲设计的不是分割实体的方案，而是重置——需要三个部分自愿放弃力量。但代价是什么？
"我会失去什么？"他低声问。
约瑟夫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记忆……关于我的一切……"
这个答案像刀一样刺入伊索心脏。忘记约瑟夫？那些暗房里的长谈，高烧时的守护，危险中的援手...所有那些让他心动的瞬间？
"没有...其他方法？"他声音发颤。
约瑟夫微微摇头，透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值得……"他轻声说，"你安全……就值得……"
克劳德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时间到了，朋友们。"
伊索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站起来，面对克劳德："我们同意重置。但不是为了你的计划，而是为了终结这一切。"
克劳德的笑容凝固了："什么？"
"三位一体重置协议。"伊索举起相机，"父亲最后的发明。你肯定知道——毕竟你曾经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克劳德的脸色变得惨白："你疯了！那会抹去我们所有的能力！"
"也会让我们活下来。"约瑟夫勉强站起身，"自由地活下来。"
克劳德的表情从震惊变为狂怒："我花了二十五年计划这一切！你们休想破坏它！"他猛地举起怀表，一道红光射向漩涡，使其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整个房间开始震动，钟楼外的时间似乎停滞了——雨滴悬在半空，闪电凝固在云层间。伊索感到胸口的核心碎片被强力拉扯，剧痛让他跪倒在地。
"现在！"约瑟夫喊道，"相机……对准我们三个！"
伊索强忍疼痛举起相机。取景器里，三个光点——红、银、蓝——在漩涡周围形成一个不稳定的三角形。他按下快门的瞬间，克劳德尖叫着扑过来，但为时已晚。
刺目的白光爆发，吞噬了整个房间。伊索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碎片，散落在时间的洪流中。最后的知觉是约瑟夫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和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回荡：
"时间会证明……"
阳光。这是伊索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温暖的金色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是科尔马小镇宁静的街景。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伊索转头，看到约瑟夫坐在床边，银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看起来……不同了。依然苍白优雅，但眼中的银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却温暖的灰蓝色。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实体化，不再有那种即将消散的透明感。
"发生了什么？"伊索问道，声音嘶哑，"克劳德？"
"重置成功了。"约瑟夫递给他一杯水，"实体被重新封印，不过这次是在时间里，而不是我们体内。克劳德失去了大部分能力，被'时光之守'正统派带走了。他们反对他的极端计划。"
伊索突然紧张起来："我的记忆……我还记得你。协议不是说要——"
"部分重置。"约瑟夫微笑着解释，"我们改进了艾伯特的设计。你只失去了关于实体核心秘密的记忆，保留了其他一切。"
"其他一切？"
约瑟夫突然显得有些局促："比如...我是谁，我们怎么认识的，那些……"他做了个模糊的手势，"不重要的小事。"
伊索忍不住笑了，随即皱眉："相机呢？"
约瑟夫从口袋里掏出那台老式相机，现在它看起来完全普通，铜制外壳上的符文消失了。"只是台普通相机了。我打算学习拍摄……活着的东西。风景。人物。也许……"他顿了顿，"你愿意当我的第一个模特？"
阳光在病房里移动，照亮了约瑟夫的脸。伊索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对方完全人类的样子——没有隐藏的力量，没有时之羽翼，只是一个有着复杂过去的普通男人。不知为何，这让他心跳加速。
"然后呢？"他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约瑟夫望向窗外："我想开个小画廊。展出那些……幸存者的照片。也许写本书，关于时间的另一种理解。"他转向伊索，"你可以帮我。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不是邀请，几乎是恳求。伊索突然明白了约瑟夫在害怕什么——失去能力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提供的。这个认知让伊索胸口发紧。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他坐起身，"我们一起创办个机构。专门保护像我们这样的'异常存在'。你可以负责技术部分，我负责对外联络。"
约瑟夫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确定吗？那意味着……我们会经常在一起工作。"
"我正指望这一点呢。"伊索微笑道。
约瑟夫也笑了，这个笑容如此自然，如此人类，让伊索几乎认不出来。"那么……合伙人？"
"合伙人。"伊索握住他伸来的手。那只手依然冰凉，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不似活人。
三个月后，巴黎蒙马特区的一栋老建筑顶层，伊索站在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身后，约瑟夫正在调试新买的相机——普通的数码单反，没有任何超自然功能。
"看这边。"约瑟夫说。
伊索转身，被闪光灯晃了眼。"嘿！我还没准备好！"
"最好的照片往往捕捉最自然的瞬间。"约瑟夫检查着屏幕上的预览，"看，多完美。"
伊索凑过去看。照片上的他站在窗前，背后是万家灯火，表情放松而快乐。一张完全普通的照片，却比任何超自然的影像都珍贵。
"不错嘛，摄影师先生。"伊索调侃道，"看来你确实有天赋。"
约瑟夫放下相机，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伊索，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为什么？"约瑟夫轻声问，"在钟楼上，你明明可以离开，开始新生活。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伊索思考了一会儿，走到阳台上。夕阳将巴黎的天空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像被点燃般闪耀。约瑟夫跟出来，站在他身边等待答案。
"因为时间告诉我，你很重要。"伊索最终说道，借用约瑟夫曾经的话，"而我学会了信任时间的指引。"
约瑟夫轻笑出声："狡猾，用我的话回答我。"
"但这是真的。"伊索转向他，"你知道我父亲笔记最后一页还写了什么吗？在那些方程式下面。"
"什么？"
"'时间会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家人'。"伊索轻声说，"我想……时间已经证明了。"
约瑟夫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也有东西给你。本来打算在钟楼上给你的，但……时机不对。"
盒子里是一块复古怀表，与文森特和克劳迪娅用的相似，但更简洁优雅。表盖内侧刻着"时间会证明"。
"这是……"
"没有特殊功能。只是块普通怀表。"约瑟夫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想……也许你需要某种提醒。关于时间的珍贵。"
伊索接过怀表，感受到金属上残留的约瑟夫的体温。"谢谢。"他轻声说，"我会珍惜它。"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约瑟夫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他从未做过的事——主动拥抱了伊索。
"谢谢你让我想活下来。"他在伊索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想在这个有你的世界里存在。"
伊索回抱他，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稳定而有力，完全人类的节奏。"欢迎回家，约瑟夫。"他轻声回答。
远处，圣礼拜堂的钟声响起，宣告又一个小时的流逝。但对这两个站在夕阳下的男人来说，时间终于不再是敌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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