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慕予的房门已经紧闭了七十二小时。

房门外，佣人们轮番更换餐盘，却从未见动过的食物被原样端回。慕父第三次站在女儿门前，指节轻叩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予儿，至少喝点水。"

门内没有回应，只有隐约的、几乎压抑到无声的抽泣。那种克制着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揪心，就像有人用湿毛巾捂住伤口，不让一滴血流出来示弱。

慕父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慕家每个房间都有备用钥匙，但他犹豫了。最终，他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低声道："我说过，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对劲。现在吃到苦头了。"

门内的抽泣声突然停了。几秒钟后，门锁轻轻转动，开了一条缝。慕父推门而入，房间里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

窗帘紧闭，床头灯是唯一光源。慕予蜷缩在床角，身上还穿着三天前那套西装，只是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她的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脸颊上泪痕交错，嘴唇因缺水而干裂。最刺痛慕父的是她怀里紧抱的那个枕头——那是苏新皓在慕家养病期间用过的。

"爸，"慕予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原音，"我是不是很傻？"

慕父走到床边，看着自己骄傲的女儿如今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脆弱。他想说"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斩断这段危险的关系；想说苏新皓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想说商场上感情用事是大忌。但当他看到女儿眼中那片破碎的光，所有训诫都化作了沉默。

最终，慕父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有些路，必须自己走过；有些痛，必须亲自品尝。

第四天清晨，慕予的手机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今天下午三点，城南咖啡馆。我有话要说。——苏新皓】

慕予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十分钟，然后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她站在浴室镜子前，被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面色惨白，眼睛红肿如核桃，头发乱得像鸟巢。这副模样哪还有半点慕家继承人的风采？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时，慕予终于允许自己哭出声来。水声掩盖了啜泣，就像暴雨可以暂时洗刷一切痕迹。她用力搓洗着皮肤，仿佛要洗掉所有关于苏新皓的记忆，但那些画面却越发清晰——他假装颤抖的手指，他眼中伪装的脆弱，他精心设计的每一个需要她安抚的瞬间。

下午两点五十分，慕予站在衣帽间前，手指掠过一排排高定套装。最终，她选了一套从未穿过的深蓝色连衣裙——保守、沉闷，像一层盔甲。化妆时，她放弃了平日精致的眼妆，只用遮瑕膏勉强盖住眼下的青黑和浮肿。镜中的女人陌生而疲惫，但至少，能见人了。

城南咖啡馆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十五岁那年，苏新皓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带她来这里，只为尝一口传说中的提拉米苏。那天阳光很好，他偷吻她沾着可可粉的嘴角，被她红着脸追打了整条街。

慕予推开咖啡馆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苏新皓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没有打领带，看起来比在会议室那天年轻许多，几乎像是回到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光。

然后他转过头，看到了慕予。

那一瞬间，苏新皓的表情变了。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嘴唇轻启又合上，喉结上下滚动。慕予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但此刻她奇异地感到一种解脱——让他看看，看看他的欺骗带来了什么。

"你憔悴了。"当慕予在对面坐下时，苏新皓低声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慕予从未听过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自责。

慕予没有回应，只是向服务员点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这是她第一次在苏新皓面前点黑咖啡——以前她总是嫌太苦，要加双份糖和奶精。

"苏董事长，有事吗？"她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苏新皓的手指在咖啡杯边缘摩挲，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慕予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冷笑——现在又演给谁看？

"对不起。"苏新皓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利用了你。"

慕予的咖啡上来了，她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炸开，正好掩盖喉间的哽咽。"道歉我收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但是——"

"但是什么？"慕予打断他，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是你有苦衷？但是你不得已？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她放下咖啡杯，瓷器碰撞的声音引来旁边顾客的侧目，"我都知道，苏新皓。我不傻，只是..."她哽了一下，"只是心甘情愿。"

苏新皓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阳光照在他脸上，慕予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真奇怪，她想，明明受伤的是自己，为什么他看起来也这么痛苦？

"但是我爱上你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慕予的手一抖，咖啡洒了几滴在雪白的桌布上，迅速晕开一片污渍。

"什么？"

"不是计划的一部分。"苏新皓苦笑一声，"事实上，它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他伸手想触碰慕予放在桌上的手，又在半空中停住，像是怕被拒绝，"当你为我读《小王子》的时候，当你为我做草莓蛋糕的时候，当你...在雷雨夜抱着我的时候..."

慕予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因为如果再待一秒，她可能会再次心软，再次相信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

"慕予！"苏新皓追上夺门而出的她，在咖啡馆外的梧桐树下抓住她的手腕，"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慕予甩开他的手，转身时眼角有泪光闪烁："你还想怎样？我的利用价值不是已经耗尽了吗？"

苏新皓站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年轻而脆弱，与那个在会议室里冷酷无情的苏董事长判若两人。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该相信我。"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慕予："这里面是苏氏集团15%的股份转让文件，已经公证过。只要你签字，它就是你的。"

慕予没有接，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抵押品。"苏新皓苦笑，"如果我再次伤害你，你可以用这些股份毁了我。"

一阵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慕予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她伸手接过U盘，指尖不小心碰到苏新皓的手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

"为什么？"她轻声问，"你已经得到苏家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苏新皓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那里有他亲手造成的伤痛。"因为我终于明白，比起苏家，我更害怕失去你。"

慕予后退一步，摇头："太迟了，苏新皓。信任就像玻璃，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样。"

"那就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上前一步，"不是作为苏董事长，不是作为复仇者，只是作为...那个曾经爱你的苏新皓。"

慕予想说不可能，想说永远别再来找她，想说她恨他。但当她看着苏新皓眼中那片小心翼翼的期待，所有狠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她只是转身离开，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颗定时炸弹。

走出几步后，她听见苏新皓在身后说："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慕予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回头，自己可能就会再次沦陷。而这一次，她不确定自己的心还能否承受更多的欺骗。

回到家，慕予将U盘插入电脑。文件确实如苏新皓所说，是15%苏氏股份的转让协议，只需要她签名即可生效。更令她震惊的是，附件里还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视频，画面中是精神病院的监控录像。日期显示是慕予回国前三个月，画面中的苏新皓被绑在束缚椅上，几个医护人员正在给他注射某种药物。他挣扎着，嘶吼着，最后渐渐失去意识。视频突然切换，变成一段录音，是林美玲和精神病院主任的对话：

"...必须让他彻底疯掉...剂量加倍也没关系..."

"...苏太太，这可能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

"...那正好，一个傻子总比死人强..."

视频结束，屏幕上只剩一片黑暗。慕予呆坐在电脑前，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一直以为苏新皓在精神病院的经历是计划的一部分，但现在看来，那些折磨都是真实的。他确实被自己的家人背叛、伤害，只是...他将计就计，利用了这个悲剧。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我真的爱你，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是苏新皓发的。

慕予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决定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