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慕予发出那条邀约短信时，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足足三分钟。简短的七个字【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勇气。

咖啡馆的风铃依然清脆。这次，苏新皓比她先到。他站在窗边的位置，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淡色的疤痕——那是精神病院束缚带留下的印记。慕予的目光在那几道疤痕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下。

"你来了。"苏新皓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

慕予没有回应，只是向服务员点了两份草莓蛋糕和一杯热牛奶。这个组合让苏新皓的瞳孔微微扩大——那是他们十五岁第一次约会时的点单。

蛋糕上来后，慕予用小银匙轻轻刮着奶油，却不吃。"我看了U盘里的视频。"她开门见山。

苏新皓的指节泛白，握紧了咖啡杯。"那不是全部。"他声音低沉，"最初两个月，他们每天给我注射大剂量镇静剂，让我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后来我发现...装疯比真疯更容易活下去。"

慕予的银匙在瓷盘上刮出细微声响。她想起苏新皓刚来慕家时，那些看似无意识的颤抖和噩梦，原来都掺杂着真实记忆的闪回。

"为什么给我看那些？"她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博取同情？"

"不。"苏新皓摇头，"因为你有权知道，你原谅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混蛋。"

慕予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苏新皓心头一颤。"谁说我要原谅你了？"

空气凝固了一秒。然后慕予推过一份文件，苏新皓低头看去，是一份经过公证的婚前协议，条款严苛到近乎羞辱——如果离婚，苏新皓将净身出户，且永远不得染指慕家产业。

"签了它。"慕予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谈一桩生意，"我就同意你的求婚。"

苏新皓拿起钢笔，没有一丝犹豫地签下名字。墨水在纸上晕开的瞬间，慕予的眼眶红了。

"你连看都不看？"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不需要。"苏新皓放下笔，"如果这是重新得到你的代价，我签一百份也行。"

慕予深吸一口气，将面前几乎没动的草莓蛋糕推到他面前。"吃吧，你以前最喜欢..."她的声音哽了一下，"还是说，连这个喜好也是装的？"

苏新皓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奶油沾在他嘴角，让他看起来像个大男孩。"这个是真的。"他轻声说，"就像爱你一样真。"

慕予终于哭了出来。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伸手抹去，却在下一秒被苏新皓握住手腕。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间那道他曾经留下的红痕，眼神愧疚而温柔。

"我愿意再试一次。"慕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只有一次机会，苏新皓。"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光影。苏新皓感到一阵眩晕般的喜悦，比他拿下苏家那一刻还要强烈百倍。这个精于算计的男人第一次体会到，有些胜利是计划之外的馈赠。

慕家书房，慕父将那份婚前协议放回桌上，久久不语。窗外下着小雨，水滴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泪痕。

"你决定就好。"最终，他只说了这五个字，转身时肩膀微微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慕予看着父亲的背影，胸口发紧。她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担心她重蹈覆辙，担心这场婚姻终究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当她想起苏新皓签协议时毫不犹豫的笔锋，和吃草莓蛋糕时嘴角那抹奶油，她愿意再赌一次。

婚礼定在三个月后，筹备期间全城轰动。媒体大肆报道这场"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没人知道这段感情背后的千疮百孔。

婚礼当天，慕予一袭镶满钻石的婚纱，在父亲陪同下走过长长的红毯。红毯尽头，苏新皓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别着鲜红的玫瑰，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的新娘。当慕父将女儿的手交到苏新皓手中时，老人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克制的情绪。

"好好待她。"慕父只说了一句，声音沙哑。

苏新皓郑重地点头，然后转向慕予。在牧师宣布他们成为夫妻后，他轻轻掀开她的面纱。阳光下，慕予的妆容精致完美，唯有眼角微微泛红。苏新皓低头吻她时，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别哭，"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今天你应该笑。"

慕予勾起嘴角，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手指悄悄抓紧了婚纱。这场盛大的表演才刚刚开始，而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演到落幕。

晚宴上，香槟塔折射出璀璨光芒。苏新皓揽着慕予的腰，接受着宾客的祝福。林美玲也来了，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礼服，笑容勉强。当她假惺惺地拥抱慕予时，在慕予耳边低语："你以为他爱你？等着看吧，小公主。"

慕予面不改色地后退一步，举起香槟杯："谢谢您的祝福，林阿姨。"她故意将"阿姨"二字咬得极重，看着对方瞬间扭曲的表情，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舞曲响起，苏新皓牵着慕予滑入舞池。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托着她的腰。"她跟你说什么了？"他在旋转时低声问。

"没什么。"慕予靠在他肩上，"只是提醒我，你是个骗子。"

苏新皓的手臂僵了一瞬，随即将她搂得更紧。"我是。"他坦然承认，"但我对你的爱不是。"

慕予没有回应，只是随着音乐与他共舞。这一刻，她选择相信。哪怕只是今晚，哪怕只是这一支舞的时间。

婚礼结束后，他们入住城中最高级的酒店套房。慕予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婚纱还未换下。苏新皓从身后靠近，却谨慎地保持着一臂距离。

"累了吗？"他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慕予摇头，突然转身面对他。"你知道吗，"她说，"我今天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苏新皓的眼神暗了下来。他伸手轻触她婚纱上的钻石，指尖微微颤抖。"这颗，是真的。"他指着一颗水滴形主钻，"去年拍卖会上我花三百万拍下，一直留着想送给你。"手指移到另一颗，"这颗是假的，为了对称临时加的。"

他抬头看慕予，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坦诚："就像我，有真的部分，也有假的部分。但爱你这件事，从来没有半分虚假。"

慕予的眼眶又红了。她伸手抚上苏新皓的脸颊，指尖划过他额角那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十五岁他为她买蛋糕出车祸留下的。

"我知道。"她轻声说，"所以今天我穿了你最喜欢的婚纱，戴了你送的钻石，站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愿意'。"她深吸一口气，"但苏新皓，如果你再骗我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苏新皓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那里急促的心跳，"我用我的全部起誓。"

月光透过纱帘，为两人镀上一层银辉。苏新皓低头吻住慕予时，尝到了草莓蛋糕和泪水的味道。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当他抱起慕予走向卧室时，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让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我怀孕了，八周。"

苏新皓的瞳孔骤然扩大，抱着慕予的手臂微微发抖。"真的？"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象话。

慕予点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医生说预产期在明年春天。"

苏新皓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个虔诚的信徒，而慕予是他的神明。

"我会做个好父亲。"他发誓般地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经历我经历过的任何痛苦。"

慕予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没有说话。窗外的月光渐渐被云层遮蔽，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这片黑暗中，他们像两艘伤痕累累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

而远处，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仿佛在提醒他们——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们的还有无数未知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