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的雨季总是来得突然而猛烈。
慕予站在河岸边，赤足踩在潮湿的泥土上，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身着大红嫁衣，衣摆上绣着繁复的莲花纹样，那是新娘的礼服，也是祭品的标志。身后，全城的百姓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河神息怒，保佑今年不再有洪水肆虐。
"慕姑娘，时辰到了。"村长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望着眼前湍急的河水，水面泛着不自然的幽绿色光芒。据说那是河神的眼睛在注视着祭品。
十年前，她亲眼目睹邻家姐姐被送上同样的花船，从此再未归来。那时她躲在芦苇丛中，看着姐姐的船渐渐沉入河心，水面只留下一串气泡。如今，轮到了她。
"慕姑娘，这是你的命。"村长递来一盏莲花灯，"点燃它，放在船头，河神会找到你。"
慕予接过灯，手指微微发抖。她本可以逃走——昨夜父亲偷偷塞给她一包银两，让她连夜离开锦州。但她没有。父亲年迈，若她逃走，整个家族都将为河神所怒。更何况，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留下来。
花船很小，仅容一人站立。慕予踏上船板时，船身轻轻摇晃，像是活物在呼吸。岸边的人群开始吟唱古老的祷词，声音低沉而诡异。随着船桨的推动，花船缓缓驶向河心。
河水越来越深，岸边的火光渐渐变成遥远的光点。慕予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莲花灯突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只有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
"终于来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水面传来，慕予惊恐地抬头，看到河水中缓缓升起一个人影。月光下，那人影逐渐清晰——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眼眸是奇异的深绿色，如同最幽深的河水。
苏新皓，锦州的河神。
慕予的呼吸几乎停滞。传说中凶残暴戾的河神，竟是这样一位翩翩公子？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苏新皓踏水而来，衣袍不湿。他轻轻落在船头，花船纹丝不动。近距离看，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目如画，却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你不怕我？"苏新皓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慕予深吸一口气："怕。但更怕死。"
出乎意料的是，苏新皓笑了，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河面："诚实。我喜欢。"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抬起慕予的下巴。慕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苏新皓的眼睛里有种魔力，让她想起遥远的、模糊的童年记忆。
"等等..."苏新皓的表情突然变了，他凑近慕予的脸，眉头紧锁，"你的眼睛...我见过这双眼睛。"
慕予困惑地看着他。河神怎么会认识她？
苏新皓突然松开手，后退一步："十年前，河边的小女孩...是你吗？那个总是偷摘我莲蓬的小丫头？"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慕予的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夏日的河边，一个绿眼睛的少年教她游泳，给她摘莲蓬，陪她看萤火虫...那个她以为只是梦中出现的玩伴。
"小...小苏？"她不确定地唤道。
苏新皓的表情变得复杂："你还记得。"
"只有零星的片段..."慕予按住太阳穴，"后来我生了场大病，忘记了很多事。母亲说我在河边摔倒了，差点淹死..."
"不是摔倒。"苏新皓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是被推下去的。"
慕予震惊地抬头："什么？"
苏新皓转身望向远处的锦州城："那天我看到有人把你推入水中，我救了你，但被村民看见了。从那以后，他们开始惧怕我，编造河神需要祭品的谎言..."他的声音里充满苦涩，"他们不知道，洪水是自然现象，我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锦州。"
慕予感到一阵眩晕。她一直以为的"传统"，竟源于一场误会？
"那你为什么...接受祭品？"她颤抖着问。
苏新皓苦笑："我从未接受过。每次我都会把女孩送回去，抹去她们的记忆。但村民以为她们被'河神'带走了..."他顿了顿，"除了你。我没想到他们会选中你。"
夜风吹过，慕予的嫁衣猎猎作响。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被传为凶神的男子，实则是被误解的守护者。
"现在，我送你回去。"苏新皓伸出手，"我会让你忘记今晚的一切，就像其他人一样。"
慕予却后退了一步："不。"
苏新皓愣住了："什么？"
"我不回去。"慕予坚定地说，"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那么应该有人知道真相。如果我就这样回去，明年还会有其他女孩被送上花船。"
"你不明白，"苏新皓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我是河神，不是人类。我的世界...不适合你。"
慕予却笑了，那笑容让苏新皓恍惚间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不怕他的小女孩："适不适合，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况且..."她犹豫了一下，"我想记起我们之间的事。全部的事。"
河面突然泛起涟漪，苏新皓的表情变得警觉："有人来了。"
远处的河岸上，火把连成一线，正向河边移动。慕予眯起眼睛，辨认出了领头的是村长和几个壮年男子。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苏新皓冷笑："检查祭品是否被接受。如果花船空了，就说明河神收下了新娘。"
慕予的心一沉："那如果船还在..."
"他们会认为河神不满意，会选另一个女孩。"苏新皓的声音低沉，"通常是新娘的姐妹。"
慕予没有姐妹，但她想到了表妹小雨，才十二岁。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这群愚昧的人！"
"上千年了，人类总是这样。"苏新皓叹息，"害怕未知，编造解释，然后以'传统'之名行残忍之事。"
火把越来越近，慕予做出了决定。她抓住苏新皓的手："带我走。不是作为祭品，而是...作为朋友。帮我找回记忆，我们一起结束这个荒谬的传统。"
苏新皓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他轻轻握住慕予的手，"抓紧了。"
随着一阵水花溅起，花船突然下沉。慕予感到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部...她本能地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窒息感并未到来，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包围了她。
"可以呼吸。"苏新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慕予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四周不再是黑暗的河水，而是一个由水构成的晶莹宫殿，墙壁是流动的水幕，却不会坍塌。各色鱼儿游弋其中，如同空中的飞鸟。
"这是..."
"我的家。"苏新皓微笑，"欢迎来到河神的水晶宫，慕予。"
慕予惊讶地四处张望，一时间忘记了恐惧和困惑。她伸手触碰一堵水墙，手指穿过水流却不会被沾湿。
"太神奇了..."她喃喃道。
苏新皓看着她惊叹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你小时候也这样，对什么都好奇。"他指向宫殿深处，"那里有我的藏书室，记录着锦州千年的历史。如果你想了解真相，可以从那里开始。"
慕予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那些...之前的女孩们，你真的都送她们回去了？"
"当然。"苏新皓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虽非人类，但并非怪物。每个女孩都被安全送回，只是记忆被修改了。"他顿了顿，"除了你。我...下不了手。"
慕予感到心跳加速："为什么？"
苏新皓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因为你曾是我唯一的人类朋友。那段记忆...对我很重要。"
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宫殿微微震动。苏新皓的表情一变："不好，上游暴雨，洪水要来了。"
慕予抓住他的手臂："你能阻止吗？"
"不能完全阻止，但可以引导水流避开村庄。"苏新皓快速说道，"我得去工作了。你留在这里，很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慕予坚定地说。
苏新皓惊讶地看着她："这很危险。"
"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工作。"慕予直视他的眼睛，"我想了解真实的你，不是传说中的河神。"
苏新皓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抓紧我。"
他带着慕予穿过水幕，来到河底深处的一个漩涡前。漩涡中心散发着蓝光，苏新皓站在边缘，双手展开。慕予看到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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