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予没有回复林修远的信息。那个夜晚之后，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蜷缩在洞穴里舔舐伤口。白天，她照常去学校教课，强迫自己对着孩子们微笑；夜晚，噩梦如潮水般涌来，将她一次次淹没。
她梦见苏新皓站在远处向她微笑，可当她跑过去时，他的脸突然变成狰狞的怪物；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身后是苏新皓和艾玛相拥的身影；最可怕的是那些半梦半醒间的幻觉——耳边响起机场广播声，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停留在那个心碎的瞬间。
"慕老师？您没事吧？"办公室里，同事担忧地看着她又一次失手打翻的咖啡杯。
"没事，只是手滑。"慕予勉强笑了笑，用纸巾擦拭桌上的咖啡渍，却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心慌、手抖、头晕，有时甚至会突然呼吸困难。慕予知道这是身体在发出警告，但她固执地拒绝就医。这种痛苦是她应得的惩罚，惩罚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直到有一天，她在美术课上讲解色彩理论时，眼前突然一黑，直接晕倒在讲台上。
醒来时，校医严肃地告诉她："慕老师，你这是严重的焦虑症伴随轻度抑郁，必须立即接受治疗。"
慕予只是摇头，坚持说自己只是没休息好。她拒绝开药，拒绝看心理医生，甚至对闻讯赶来的父母隐瞒了晕倒的事。
那天晚上，她站在画板前，拿起画笔，却不知要画什么。脑海中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机场的雨，苏新皓冷漠的眼睛，艾玛灿烂的金发。突然，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开始疯狂地在画布上涂抹。
红色，像血一样的红。
黑色，像绝望一样的黑。
白色，像谎言一样的苍白。
三个小时后，慕予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画作——一个被撕裂的人形，一半是明媚的色彩，一半是灰暗的阴影，中间用金色的锁链连接，锁链却已经断裂，尖锐的断口像刀子一样刺向观者。
她怔怔地看着这幅画，突然泪如雨下。那一刻，她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从此，慕予把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都倾注在画布上。她不再睡觉，不再社交，所有时间都用来创作。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化作惊人的创造力，一幅比一幅震撼的画作在她手下诞生。
《等待》——无数个时钟组成的人形，每个指针都指向3点，那个他承诺归来却带来背叛的时刻。
《谎言》——一张微笑着的嘴，嘴角却渗出鲜血，牙齿是由碎玻璃拼成。
《窒息》——一个被透明薄膜包裹的人，薄膜上印满了"我爱你"的字样。
三个月后，慕予完成了整整三十幅作品。她将这些画作拍成照片，发给了一位在美术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她大学时的导师。
电话在十分钟后响起，老教授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慕予，这些作品...太震撼了！我必须为你办个展，立刻！"
画展筹备的速度超出所有人想象。老教授动用了毕生人脉，将展览定在国家美术馆最大的展厅。媒体开始报道这位"突然崛起的艺术奇才"，艺术评论家们为她的画风着迷——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表达，在当代中国艺术界前所未见。
慕予给展览取名《蚀骨之痛》，坚持不设任何门槛，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参观。她甚至拒绝了所有商业合作和采访，只在一份艺术杂志上简短地写道："这些画作是我的血肉，我的灵魂碎片。它们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被看见。"
开幕式那天，国家美术馆外人头攒动。不仅有艺术界人士，还有社会各界名流，甚至几位军区高层也慕名而来。慕予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安静地站在展厅一角，看着人群在她的画作前驻足、惊叹、沉思。
"慕老师，您的作品太令人震撼了。"一位满头银发的将军紧紧握住她的手，"这种直击人心的力量，让我想起了战争年代的某些画面。"
慕予礼貌地微笑，内心却毫无波澜。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赞美，但它们对她而言毫无意义。这些画不是用来获得认可的，它们只是她无法承受的痛苦的外化。
展厅里人声鼎沸，慕予悄悄退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终于得以喘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突然凝固了——
苏新皓和艾玛正站在她的画作《背叛者》前。
慕予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三个月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任何情况，但此刻，所有的防御都在瞬间崩塌。苏新皓穿着深蓝色西装，比上次见面更加英俊挺拔；艾玛则是一袭红裙，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看起来那么登对，那么...幸福。
苏新皓正专注地看着那幅画——一个背对观众的男人，脚下踩着破碎的心形玻璃，而他的影子却是一个恶魔的轮廓。艾玛似乎说了什么，苏新皓摇摇头，表情变得异常凝重。
慕予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小心。"熟悉的男声响起。慕予抬头，对上了林修远关切的目光。
"你..."慕予一时语塞。
"我一直关注你的消息。"林修远轻声说，目光却越过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苏新皓，"他来了，你还好吗？"
慕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没事。"
"那幅《背叛者》..."林修远犹豫了一下，"画的是他，对吗？"
慕予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一切。
"要去打个招呼吗？"林修远问，"我可以陪你。"
慕予摇摇头，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挺直腰背，整理了一下裙摆："不，我自己去。"
穿过人群时，慕予感到无数目光投向她。这三个月，她已经习惯了成为焦点，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让她如芒在背。当她距离苏新皓只有几步之遥时，艾玛先注意到了她。
"噢！"艾玛惊喜地轻呼，"你就是慕予吧？这些画太令人震撼了！"
苏新皓猛地转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慕...慕予？"
慕予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欢迎参观我的画展。"
空气凝固了几秒。艾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男友："苏，你们认识？"
"我们是..."苏新皓艰难地开口。
"老朋友。"慕予平静地接过话头，"多年没见了。"
艾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苏坚持要来看这个展览。"她热情地握住慕予的手，"你的天赋令人惊叹！那幅《蚀骨》让我看哭了，那种被掏空的感觉...天啊，你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慕予看着艾玛真诚的蓝眼睛，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讽刺。这个女孩显然毫不知情，她真心欣赏这些画作，却不知道它们都源于她身边的男人带来的痛苦。
"生活经历。"慕予简短地回答，目光转向苏新皓，"你觉得呢，苏先生？"
苏新皓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背叛者》，声音嘶哑："这些画...都是这三个月画的？"
"是的。"慕予微笑，"灵感突然来了，挡都挡不住。"
苏新皓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当然看懂了，每一幅画都在诉说他的背叛，他的残忍。尤其是那幅《蚀骨》——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影子，周围环绕着无数只指指点点的手。
"慕予，我..."苏新皓艰难地开口，却被艾玛打断。
"亲爱的，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艾玛担忧地抚摸他的额头，"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好主意。"林修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慕予身后，声音沉稳，"二楼有休息区，我可以带你们去。"
苏新皓看看林修远，又看看慕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们...在一起了？"
"不。"慕予平静地说，"林先生只是我的展览顾问。"
"我们走吧，苏。"艾玛挽住他的手臂，有些焦急，"你需要坐下来。"
苏新皓被女友拉着离开，却频频回头看向慕予，眼神中有太多无法解读的内容——震惊、愧疚、痛苦，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当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慕予突然感到一阵虚脱。林修远及时扶住她："要不要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
慕予摇摇头，走向《背叛者》前，静静凝视自己的作品。画中的男人背对观众，但她记得自己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苏新皓离开时的背影。
"他认出自己了。"林修远站在她身旁低声说。
"我希望他认出来。"慕予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希望他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
林修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画展结束后，你打算做什么？"
慕予愣住了。三个月来，她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创作和展览上，从没想过之后的事。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
"考虑过去国外发展吗？"林修远问，"以你现在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去国际舞台。"
慕予转头看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一直默默关注她的男人。林修远比苏新皓更高一些，五官没有那么精致，却有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里面没有怜悯，只有尊重和理解。
"也许吧。"慕予轻声说，"但现在，我只想完成这个展览。"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苏新皓独自一人快步走回展厅，脸色阴沉。艾玛不在他身边。
"慕予，"苏新皓直接走到她面前，声音压抑，"我们需要谈谈。单独谈。"
林修远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但慕予抬手制止了他："没关系。"她对林修远说，"能给我们五分钟吗？"
林修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离开了。
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苏新皓的表情突然崩溃："这些画...天啊，慕予，我不知道我伤你这么深..."
慕予冷冷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了。"
"我看了每一幅画，"苏新皓的声音颤抖，"《等待》、《谎言》、《破碎的承诺》...每一幅都在控诉我。"
"艺术创作而已，别太自作多情。"慕予转身要走。
苏新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你画的就是我！那个《背叛者》，那个恶魔的影子...就是我！"
慕予猛地甩开他的手："放开！"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开始窃窃私语。苏新皓压低声音："求你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不是在这里，私下谈。"
慕予看着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想象自己会如何愤怒、如何痛哭、如何质问他。但此刻，她只感到一种空洞的平静。
"没什么好解释的，苏新皓。"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已经做出了选择，而我也已经走出来了。这些画就是证明。"
"走出来？"苏新皓苦笑，指着《蚀骨》，"看看这些作品，慕予，你根本没有走出来！你被痛苦吞噬了！"
"然后呢？"慕予突然提高声音，引得更多人看向这边，"你想说什么？对不起？后悔了？还是突然发现你还爱我？"
苏新皓张口结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你什么都不用说。"慕予整理了一下情绪，恢复冷静，"感谢你今天来看展览。祝你和你女朋友幸福。"
说完，她转身走向等待在不远处的林修远，留下苏新皓一个人站在《背叛者》前，脸色灰败如土。
当慕予走到展厅另一端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呼吸平稳而深长。她抬头看向林修远："你刚才说国外发展的事...能详细说说吗？"
林修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我在巴黎有几个画廊朋友..."
慕予点点头，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苏新皓孤独的身影，然后转回头，第一次真正地微笑了。
"巴黎听起来不错。"她说，"是时候开始新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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