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苏新皓离开的那天，上海下着小雨。

慕予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着圆圈。雨滴顺着窗玻璃滑落，就像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养母早上告诉她，苏新皓下午三点的飞机，养父会去送他。

"你要去吗？"养母当时小心翼翼地问。

慕予摇了摇头，却又在养父出门后坐立不安。时钟的指针指向两点二十分时，她突然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

出租车在雨中缓慢行驶，慕予不停地看表。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机场时，已经三点过五分。她站在出发大厅中央，茫然四顾，心跳如雷。

"阿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予猛地转身。苏新皓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睛却因为看到她而亮了起来。

"我以为..."慕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挽着苏新皓手臂的女人身上。

"林秘书，麻烦你先去办理登机手续。"苏新皓对那位女性说，然后快步走向慕予，"你怎么来了？"

慕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为什么要来？是为了道别？是为了确认他真的要离开？还是为了...再看一眼那个扰乱她心绪的人？

"我..."她的视线越过苏新皓的肩膀，看到那位林秘书不时回头张望的样子，"我打扰你们了。"

"林秘书只是同事，"苏新皓急忙解释，"公司安排她和我一起去上海熟悉业务。"

慕予点点头，却感到一种奇怪的酸涩感在胸口蔓延。她从未想过苏新皓的生活中会有其他女性，即使只是同事。

"我该走了。"苏新皓看了眼手表，欲言又止。

慕予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小叔..."她顿了顿，"照顾好自己。"

苏新皓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手似乎想抚摸慕予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我会给你发消息的。"最终他只是这样说。

看着苏新皓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慕予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失落，就像心里被挖空了一块。

回家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慕予没有打车，而是选择步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却浇不灭她心中那股莫名的焦躁。

"阿予！你怎么淋成这样？"养母看到她湿漉漉地进门，惊呼出声。

慕予勉强笑了笑，"忘记带伞了。"

那天晚上，她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看到苏新皓坐在她床边，用冰毛巾敷她的额头，就像她小时候生病时那样。但当她伸手去抓时，那里空无一人。

三天后，慕予的烧退了，但心里的空洞感却愈发明显。她的手机里有一条来自苏新皓的未读消息："已安顿好，勿念。"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她反复看了许久。

大学生活开始了。慕予选择了本地的一所大学，主修中文。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新的环境中，参加社团活动，结交新朋友。表面上，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从那个夏夜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苏新皓的身影总会不请自来地闯入她的思绪。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关注与苏新皓有关的一切：路过他喜欢的咖啡店时会停下脚步，听到他常听的歌曲时会心跳加速，甚至点餐时也会下意识选择他最爱吃的菜。

十月初的一个周末，养父母去参加同学聚会，慕予一个人在家。她决定彻底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或许忙碌能让她暂时摆脱那些纷乱的思绪。

当她挪开床底下的储物箱时，一个陌生的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礼品盒，上面系着银色丝带，看起来像是被人精心藏在这里的。

慕予好奇地打开盒子，随即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叠照片、几本小册子和一堆小物件。最上面的照片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拍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苏新皓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颤抖着手翻看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她和苏新皓的合影，从她十岁被收养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年夏天。照片旁边还标注了日期和简短的文字说明："阿予第一次叫我小叔"、"阿予初中毕业"、"阿予学会骑自行车"...

盒子里还有她这些年送给苏新皓的所有小礼物：手工制作的生日卡片、用彩绳编织的手链、甚至还有她随手画的涂鸦。每一件都被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有些还包着透明保护膜。

最下面是一本皮质封面的小本子。慕予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它。第一页上写着"给阿予的成长记录"，字迹是苏新皓的。

这本日记记录了八年来苏新皓眼中的她——她第一次笑的样子，她考试得满分时的骄傲，她因为想亲生父母而哭泣的夜晚...每一页都浸透着浓浓的关爱。但当她翻到最近一年的记录时，文字的风格开始变化。

"今天阿予穿了那条蓝色裙子，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我必须克制自己不去拥抱她。"

"阿予问我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傻瓜，我的心里早就住着一个人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次见到她，心跳都会失控。可她叫我小叔..."

慕予啪地合上日记本，胸口剧烈起伏。这些文字像一把火，烧得她脸颊发烫。她终于明白，苏新皓的感情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就像她混乱的心跳。慕予抱着那个盒子坐在床沿，思绪万千。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苏新皓发来的消息："上海下雨了，你那边呢？记得加衣服。"

简单的问候，却让慕予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过去每一个雨天，苏新皓都会这样提醒她，有时还会专程送伞到她学校。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慕予终于回复："这边也下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发完这条消息，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倒在床上。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与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苏新皓的回复很快来了："还有四个月零三天。"

如此精确的数字让慕予的心揪了一下。他在倒数回来的日子吗？就像她不知不觉中也在计算他离开的天数？

那天晚上，慕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夜，苏新皓在月光下对她表白。但这一次，她没有逃跑，而是迎上了他的拥抱。

清晨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慕予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思考一个可怕又诱人的问题：如果她不是他的侄女，如果他们没有那层亲属关系，她会接受苏新皓的感情吗？

大学生活继续着，慕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个蓝色盒子里的秘密像一粒种子，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开始频繁地梦见苏新皓，有时是回忆，有时则是从未发生过的场景——他们手牵手走在街上，他在月光下亲吻她...

十一月底的一天，慕予和室友去逛街。在一家咖啡店里，她突然听到一首熟悉的钢琴曲——那是苏新皓最喜欢的曲子，他经常在书房里播放。

音乐响起的瞬间，慕予僵在原地。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新皓教她弹钢琴时专注的侧脸，他们一起听音乐会时他轻声的讲解，他在她难过时弹这首曲子安慰她...

"慕予？你怎么哭了？"室友惊讶地问。

慕予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仓皇地擦掉眼泪，"没什么，只是...这首曲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那天晚上，慕予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寒风刺骨，她却感觉不到冷。路过一家音像店时，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买下了那张有那首钢琴曲的CD。

回到寝室后，她戴上耳机，让那熟悉的旋律流淌进心里。在音乐声中，她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她想念苏新皓，不仅仅是作为家人，而是作为一个女人想念一个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既恐惧又莫名地释然。她拿出手机，翻到与苏新皓的聊天界面。上一次联系已经是两周前了。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许久，慕予终于打下一行字："今天听到了你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仿佛终于放下了某种重担。

苏新皓的回复来得很快："《梦中的婚礼》？你在哪里听到的？"

慕予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还记得她曾经嘲笑过这首曲子的名字太俗气。

"学校附近的咖啡店。突然觉得...它其实很好听。"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苏新皓那边显示"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

但慕予能感觉到这个字背后隐藏的千言万语。她闭上眼睛，让音乐继续流淌。窗外，冬天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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