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还蒸腾着白日的余温，车轮碾过时能听见细碎的爆裂声，像碾碎了满地星光。蝉鸣在香樟树冠织成绵密的网，景星灼蹬车的节奏忽然乱了——后座凌宴如的校服下摆被风掀起，薄荷味洗衣粉的气息混着晚香玉的甜，轻轻扑在他汗湿的后颈。
"左转！"凌宴如突然揪住他衣摆，自行车龙头在月下划出银亮弧线。老城区巷弄里悬着的灯泡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时而揉成团时而扯成线。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拂过少年们发顶。
景星灼数着第七次掠过相同款式的铸铁院门，忽然发现凌宴如的鞋正随着踏板起落轻点他小腿外侧，萤火虫在他脚踝缠绕成淡绿的脚链。
拐过废品收购站时，夜风送来河水的腥甜。看见生锈的凤凰牌自行车斜倚在芦苇丛边，后轮辐条上缠着水草。凌宴如突然轻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惊飞芦苇荡里栖息的夜鹭，月光便顺着银灰色羽翼抖落在他们肩头。
路过建筑工地时，塔吊上的警示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毛坯房墙上，瞬间拉长成巨人的模样。
紫藤花架突然出现在巷尾，垂落的藤蔓扫过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景星灼急刹时听见身后传来闷哼，凌宴如的额头撞在他肩胛骨，温热呼吸穿透薄薄的棉质校服。十五米外教堂钟楼传来整点报时，惊起满架沉睡的夜蝶，磷粉在月光里落成一场微型雪崩。
当车胎终于碾过小区门口那道水泥减速带时，景星灼听见后座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凌宴如跳下车时带起的夜风掀开他后襟，腰侧结痂的擦伤突然开始发痒——那是昨天扶他时在操场边缘蹭破的，此刻沾了夜露，像被撒了把细碎的星辰。
“你家住这儿？”景星灼疑惑的说，“嗯，有问题？”“我家也住这啊！”一声轻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那挺巧。”
到了单元楼门口，景星灼停好车，转身扶着凌宴如走上楼梯。
景星灼的手掌刚触到凌宴如的手臂，就感觉到布料下细微的震颤。
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斜斜钉在斑驳墙面上。凌宴如右腿悬在第三级台阶迟迟未动，校服裤管被夜风掀起褶皱，露出脚踝处医用护具的冷光。
"你可以先上去开灯。"沙哑的声线擦过景星灼耳畔，凌宴如的呼吸比平日重了两分。他左手攥着书包提带，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钟表表盘在暗处幽幽发亮——十一点四十七分。
景星灼没说话，手指沿着对方紧绷的小臂向下滑了三寸，在肘关节处收拢。掌心肌肤传来的温度比电梯间镜面还要冷，他突然想起在医务室时凌宴如咬牙坚持的模样。
感应灯倏然熄灭。黑暗中传来金属钥匙串的轻响，凌宴如忽然踉跄着向前栽去。景星灼猛地将他拉向自己，书包撞在栏杆上发出闷响，薄荷与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肩膀抵住对方微颤的胸膛，听见喉间压抑的抽气声。
"别动。"他摸索着去按墙壁开关，指尖蹭过潮湿的墙壁。暖白灯光亮起的刹那，凌宴如正咬着下唇将重心移回左腿，额角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像暴雨后垂落的蛛丝。
景星灼松开手后退半步。楼道窗外有野猫窜过矮墙，惊起几片枯叶贴在玻璃上。他望着对方扶住栏杆的右手，在冷光下几乎透明。
"还有七级。"凌宴如突然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平直的弧度。他抬起受伤的右腿时睫毛重重颤了一下，白鞋跟敲击台阶的声响比往常慢了半拍。景星灼将掌心贴在他后腰处，隔着校服感受到肌肉不自然的紧绷，仿佛触摸一块正在缓慢开裂的冰。
转角处月光从气窗斜切而入，将两人的影子劈成两半。凌宴如忽然停下脚步，垂落的左手背蹭过她手背凸起的骨节。这个角度与记忆中的雨夜重叠，景星灼看见他颈侧血管在苍白皮肤下跳动，像困在琥珀里的蝶忽然振翅。
“砰！”一位身穿围裙的阿姨打开了门，“怎么了这是？小凌受伤了吗？孩子们赶紧进来吧。”“谢谢阿姨。”景星灼扶着凌宴如慢慢的走进客厅，把凌宴如扶到沙发上。“阿姨，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啊，真是谢谢你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景星灼。”“小灼呀，来！尝尝阿姨腌的糖蒜。"玻璃罐开启的瞬间，景星灼被浓烈的醋味呛出眼泪。朦胧中看见凌妈妈虎口的伤痕，和凌宴如上周替他捡起月考被他扔掉的团成一团的试卷时，手背上同样的裂口。
当十二点的钟声撞碎月光，景星灼突然拽着凌宴如闪进消防通道。卡皮巴拉玩偶绒毛间还沾着生物教室的粉笔灰——这是上周陪母亲去动物园做调研时买的，此刻在他汗湿的掌心蜷成灰褐色的一团。
"他们总说我欺负你..."景星灼把玩偶塞进凌宴如怀里，卡皮巴拉脖颈的铃铛里掉出颗玻璃珠，"但是，这次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为以前对你的态度以及这次的受伤向你道歉，对不起。"凌宴如指尖抚过珠子表面，虹彩中映出景星灼通红的耳尖。
寂静的夜晚中，他锁骨处的银质试管吊坠闪过微光。景星灼刚要摸纸巾，忽然感觉头顶被毛绒尾巴扫过："我像是会和小朋友较真的人？"晃动的玩偶肚皮上，那人用马克笔新画的嘲讽脸正对着他，"倒是你，现在才来赔罪，卡皮巴拉都比你识时务。"景星灼红着脸说了句抱歉，急匆匆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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