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机油的抹布,沉沉地压在梧桐大道尽头。沥青路面蒸腾着白天的余温,却再捂不热那些卷曲的枯叶——它们蜷缩在消防栓的阴影里,叶脉间焦褐的纹路像是被谁用烟头烫出的伤痕。
景星灼数到第四片银杏叶落在窗台时,终于抬手敲响了凌家老宅的门。防盗门把手上积着薄灰,透过猫眼能看到玄关处七倒八歪的黑色皮鞋——都是葬礼当天亲友们换下的,像群沉默的渡鸦栖息在凌宴如溃败的世界里。
"阿姨让我..."他猛地咬住舌尖,保温袋里的杏仁酥还带着余温。这是凌母生前每周三都会托他带给凌宴如的点心,油纸包装上的紫云英蜜渍樱桃图案已经洇开深色痕迹。
凌宴如开门的瞬间,消毒水与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年苍白的手腕从黑色西装袖口探出,腕间电子表仍停留在母亲心跳停止的时刻——00:47。景星灼注意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系错位置,那是守灵夜自己帮他整理的孝服位置。
栖霞山西麓的蔷薇花廊正值末花期,重瓣花朵在铁艺拱门上萎蔫成褐色的绸缎。景星灼故意落后半步,看着凌宴如的影子被正午阳光压缩成细线,随着步伐在鹅卵石路上摇晃,仿佛随时会断在母亲下葬时那场秋雨积成的水洼里。
"这里以前是药植园。"景星灼用鞋尖拨开层层叠叠的枯叶,露出底下青灰色的人造石标识。凌宴如突然僵在原地——在缠满蔷薇藤蔓的废弃铁笼里,姜黄色的小狗正用溃烂的前爪扒拉脖颈上的金属项圈,刻着"实验体227"的铭牌卡在生锈栅栏间,随喘息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腐烂花瓣簌簌落在凌宴如肩头,他跪下的动作惊起藏在花叶间的蓝翅草蛉。当指尖触到小狗滚烫的耳尖时,那些在ICU触碰母亲逐渐冷却的手背的触感突然复苏。生锈铁笼突然坍塌,蔷薇刺扎进他虎口的瞬间,227号实验犬的呜咽与呼吸机警报声在记忆里重叠成尖锐的蜂鸣。
"别动!"景星灼扯下领带缠住他渗血的手掌,暗红色血珠顺着蓝白斜纹布料渗开,像极了葬礼那日灵堂挽联被雨水晕染的墨迹。濒死的小狗突然舔了舔凌宴如染血的手指,湿润触感让他想起守灵夜景星灼偷偷塞进他掌心的温牛奶——那时东方既白,电子表显示04:26,距离母亲遗体火化还有三小时零七分。
“遇见我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以后,你就叫希阳吧!意味着希望的新阳升起,又要面对新的美好生活啦!”景星灼笑意盈盈的看着可爱的小狗,它好似能听懂人话似的,乖巧的蹭了蹭景星灼的裤脚。“走吧,凌宴如,我们带它去宠物医院。”“好。”凌宴如看着景星灼大步向前的背景,忙不迭跟上步伐。
宠物医院的消毒灯照在希阳皮下芯片留下的凸起疤痕上,凌宴如正用实验室手法调整静脉注射流速。景星灼把温好的杏仁酥掰成两半,碎屑落在诊疗单的药剂计算公式间。"它视网膜出血的分布..."凌宴如的声音突然哽住,玻璃窗外飘过一片烧给亡者的锡箔灰,"和妈妈最后的脑部CT..."“别难过,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妈妈当然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生活,”景星灼用力握着他的手,诚挚的目光令人不能拒绝,“嗯。”凌宴如微微一笑,也回握住景星灼的手。
暮色漫进候诊室时,希阳突然挣扎着舔舐凌宴如手腕的电子表。景星灼看着表面跳动的数字从00:47变成18:03,西斜的日光透过蔷薇花纹窗棂,在少年们交握的手背上烙下细密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