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雨

林小满推开咖啡店的门时，窗外的雨刚好变小了些。她收起滴水的伞，抖落伞面上的水珠，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一杯热美式，谢谢。"她对服务员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咖啡机的轰鸣淹没。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水彩。林小满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出神，直到服务员将咖啡放在她面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满？"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小满的背脊瞬间僵直。七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声音，可当它真实地出现在耳边时，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她缓缓转身，周予安就站在那里，黑色风衣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那双眼睛依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的温柔。

"好久不见。"林小满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周予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我可以坐这里吗？外面没位置了。"

林小满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热气已经散去，黑色的液体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周予安开口，声音低沉。

"挺好的。"林小满微笑，"我现在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创意总监。你呢？"

"接手了父亲的公司。"周予安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你剪短发了。"

林小满下意识摸了摸齐肩的头发，"嗯，长发太麻烦。"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只有咖啡店里轻柔的音乐填补着空白。林小满的思绪却飘回了七年前，那个下着同样细雨的傍晚。

那时的周予安还是大学里最耀眼的那个男生，经济学系的学霸，篮球队的主力。而她是艺术学院默默无闻的插画爱好者。他们在图书馆偶遇，他借走了她正在临摹的画册，一周后还回来时，书页间夹着一张纸条："你的眼睛比莫奈的睡莲还美。"

"你还在画画吗？"周予安突然问道，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小满愣了一下，"偶尔画，工作太忙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要办个人画展。"

"年少轻狂的话罢了。"林小满轻笑，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还记得，记得她曾经随口说过的梦想。

雨又下大了，敲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击。林小满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忽然想起毕业前那个雨夜，周予安浑身湿透地站在她宿舍楼下，手里捧着一束被雨水打蔫的玫瑰。

"林小满！"他在雨中大喊，"我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美国吗？"

她冲下楼，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那时她刚收到伦敦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却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你去哪我就去哪。"

但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就在他们准备签证材料时，周予安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家族企业面临破产危机。作为独子，他别无选择。

"我得留下来。"那天他在医院走廊对她说，眼睛通红，"公司欠了银行三千万，如果我不接手，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就完了。"

林小满握着他的手，"我等你。"

周予安却摇头，"不，小满，我不能拖累你。你去伦敦吧，那是你的梦想。"

"没有你，梦想算什么？"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但最终，他还是推开了她的手。一个月后，林小满独自踏上飞往伦敦的航班，而周予安留在了上海，接手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公司。

"你的咖啡凉了。"周予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要再点一杯吗？"

林小满摇头，"不用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结婚了吗？"

周予安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秒，"嗯，四年了。妻子是父亲生意伙伴的女儿。"他苦笑了一下，"典型的商业联姻。"

林小满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但她保持着微笑，"那很好啊，门当户对。"

"她人很好，但我们..."周予安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你呢？有男朋友了吗？"

"工作太忙了，没时间谈恋爱。"林小满故作轻松地说，却想起自己拒绝过的每一个追求者，只因他们都不是他。

雨声中，他们又陷入了沉默。林小满偷偷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比七年前更加成熟稳重，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疲惫。她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却只能紧紧握住自己的咖啡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的那个小书店吗？"周予安突然问。

林小满点头，"记得，在思南路上那家，老板养了一只橘猫。"

"它去年去世了。"周予安轻声说，"书店也关门了。"

林小满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连他们共同记忆中的那个小小角落，也随着时间消逝了。

"我有时候会想，"周予安看着窗外的雨，"如果当初我父亲没有生病，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小满的喉咙发紧，"可能在美国某个小镇上，你教书，我画画。周末去郊外野餐，养一只狗。"她说出他们曾经规划过的未来，声音微微颤抖。

周予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听起来真美好。"

"但那只是如果。"林小满强迫自己微笑，"现实就是现实。"

周予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复杂。"我妻子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他解释道，却没有立即回复。

林小满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送你吧，雨这么大。"

"不用了，我叫了车。"林小满撒了谎，她需要独处，需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周予安也站了起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银河。他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林小满几乎落泪。

"小满，"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如果...如果有一天..."

"没有如果了，予安。"林小满打断他，眼眶发热，"我们都回不去了。"

周予安的手垂了下来，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至少让我看着你上车。"

林小满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推开门的瞬间，冷风和雨水一起扑面而来。她撑开伞，没有回头。

雨中的街道空荡荡的，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林小满站在路边，感觉周予安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七年前，是他先放开了手；七年后，换她来结束这场无望的重逢。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下，林小满拉开车门。在上车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周予安依然站在咖啡店门口，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头发，他的身影在雨中模糊又清晰，就像她记忆中那个站在宿舍楼下，捧着湿透玫瑰的少年。

林小满钻进车里，关上门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决堤。出租车驶离时，她透过水雾朦胧的车窗，看到周予安依然站在那里，如同一座被雨水冲刷的雕像。

司机问她去哪里，林小满报出了机场的名字。明天伦敦有个重要会议，她原本打算后天再走的。但现在，她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有他的地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从未停止爱你。——予安"

林小满的泪水滴在屏幕上，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口，像握住一颗破碎的心。车窗外，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净这城市里所有的爱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