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寺的晨钟刚刚敲过第三响,山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薄薄的一层笼罩在青石板台阶上。俞婉清提着竹编的食盒,脚步轻缓地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食盒把手,骨节微微发白,像是握住了一件无法割舍的珍宝。
“俞施主又来给明远法师送斋饭啊。”山门处扫地的小沙弥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眯眯地抬头问候道。
“是啊,今天做了素三鲜和芝麻豆腐。”俞婉清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寺院深处瞟去,似乎那里藏着什么让她心神不安的秘密。
这座千年古刹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从六岁跟着奶奶第一次来烧香,到后来每年寒暑假都来,再到如今几乎每周都要造访,青檀寺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早已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里。
香烟缭绕的大雄宝殿前,几个僧人正在做早课,梵音低沉而悠远。俞婉清没有停留,轻车熟路地绕过主殿,穿过一道月亮门,来到僧侣们居住的禅院。她在最靠东的那间禅房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
俞婉清推开门,禅房内简朴整洁,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摊开着一本泛黄的佛经。窗前站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仿佛与这宁静的环境融为一体。
“明远哥,我带了素斋来。”俞婉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像是一片柔软的云朵飘落在禅房中。
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只是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俞施主,又劳烦你了。”
“跟你说多少次了,叫我婉清就好。”俞婉清把食盒放在桌上,动作熟练地打开盖子,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禅房。她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尝尝看,我新学的芝麻豆腐,磨了好久呢。”
许明远——现在是明远法师了——看着食盒里精致的菜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多谢。不过以后不必这么费心,寺里的斋饭已经很好了。”
“我乐意。”俞婉清固执地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从小就说我做的饭最好吃,记得吗?”
许明远垂下眼睛,没有接话。他拿起筷子,安静地开始用餐。俞婉清坐在一旁,托着腮看他,目光描摹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想要将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
“最近建筑设计工作还顺利吗?”许明远突然问道,声音温和却带着距离感。
“啊?哦,挺好的。”俞婉清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起,“接了个古建筑修复的项目,所以最近经常来寺里找灵感。”
“你从小就说要当建筑师,现在真的做到了。”许明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俞婉清心头一热:“你还记得啊?那时候你总陪我用积木搭房子,搭得比我还认真呢。”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聊起童年的趣事。许明远的表情也不再那么严肃,偶尔甚至会轻笑出声。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时光倒流回十年前。
“明远哥,”俞婉清突然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你记不记得我们十六岁那年,在后山那棵老槐树下……”
许明远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手,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无踪。“俞施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是出家人,尘缘已断。”
“可是——”
“师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俞婉清要说的话。禅房门被推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和尚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圆圆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住持说今天轮到你……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客人。”
小和尚看到俞婉清,猛地刹住脚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俞婉清,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净心,有什么事?”许明远恢复了法师的威严,声音平稳而冷静。
被叫做净心的小和尚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住持说今天轮到你主持早课后的讲经,香客们都在等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许明远点点头。
净心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俞婉清一眼。这一次,俞婉清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净心的脸突然红了,匆匆合十行礼后快步离开。
“我也该去讲经了。”许明远站起身,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疏离,“多谢你的斋饭。”
俞婉清知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她收拾好食盒,跟着许明远走出禅房。在分岔路口,许明远朝大雄宝殿方向走去,而她则往山门方向离开。
路过放生池时,俞婉清遇到了正在喂鱼的慧明住持。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她:“俞施主,又来看明远啊?”
“住持好。”俞婉清恭敬地行礼,“我来送些素斋。”
慧明住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执着是苦,放下是福啊。”
俞婉清勉强笑了笑:“多谢住持指点。不过我这个人啊,就是学不会放下。”
老和尚摇摇头,不再多言,继续往池中撒着鱼食。俞婉清看着水中争先恐后抢食的锦鲤,心中五味杂陈。
她抬头望向大雄宝殿的方向,隐约能听到许明远讲经的声音传来,清冷而平静,如同山间的溪流,永远向前,从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