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透过行政楼的窗棂洒下，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柔和而模糊。我坐在铁艺椅上，看着化妆刷轻巧地掠过另一个人的脸庞，仿佛为她涂抹出一片真实的晚霞。天花板上的石膏线勾勒出精致的花纹，一盏黄铜吊灯低垂，光线柔和地笼罩着房间，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

“你底子挺好的。”老师的手指不经意间滑过我的颧骨，指甲盖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我下意识后仰避开，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甘心的呜咽。窗外三楼的防火楼梯，在渐暗的天色里逐渐隐没，仿佛一块方糖缓缓溶入浓稠的夜幕。

五郝出现的时候，篮球在他指尖飞速旋转，皮革纹路间的微尘在空气中闪烁，如同几粒遥远的星辰。玻璃门映照出我们扭曲的身影，拉长又压缩，像是一块被反复揉捏的太妃糖。更衣室的帘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朱砂色，红宝石耳坠刚刚嵌入耳垂的一瞬，我听见墙体深处传来打卡机清脆的滴答声。

蒋楚挥出的拳头带起一阵油腻的风，小黑屋墙上的霉斑交织成一座迷宫般的图案。姜冥拆开发绳时，我默默数着镜子里他睫毛颤动的次数——二十七次，这个数字莫名其妙地与宿舍楼热水管道共振频率重合。耳垂渗出的血珠在纸巾上晕开，成为虚幻梦境中唯一确定的真实坐标。

逃亡途中，走廊开始无止境地复制自身，透明房间里程序员的眼镜片反射着重复的代码。姜冥掌心沁出液态月光般的冷汗，身后黑衣人的脚步声则逐渐转化成令人窒息的二进制警报。桥面崩塌的那一刹那，我看见所有楼层在虚空里重组为一个巨大的收容装置，而我们不过是试图挣脱其中的异常数据。

醒来时，耳垂仍残留着隐约的疼痛感，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陌生的红发丝。我猛地睁开眼，耳垂的刺痛仍未消退。窗外是凌晨三点的景象，城市浸泡在暗蓝色的雾气之中，路灯散发的光芒像是被水稀释过的黄斑。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朵——没有耳洞，也没有血迹，但指尖却诡异地沾染了一抹红色。

“不是梦……”

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直窜脊椎。梳妆台的镜子映出我的脸庞，然而下一秒，镜面忽然泛起波纹，就像被一颗石子击中的水面般荡漾开来。镜中的自己耳垂挂着那对熟悉的红宝石耳坠，嘴角扬起一个不属于我的诡异笑容。

“你逃出来了，但梦境还在蔓延。”

第二天清晨，我鬼使神差地朝学校走去。行政楼依旧矗立在那里，但在白天它显得平凡无奇，瓷砖外墙、普通玻璃门，毫无异样之处。我推门而入，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我的脚步声回响。

“第三层……”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三楼的教室门半掩着，我轻轻推开——化妆台还在，镜子也在，甚至连那把铁艺椅都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仿佛时间从未流逝。桌上搁着一张潦草字迹的纸条：

“时间不多了，他们快找到你了。”

落款是姜冥。

篮球场上，五郝看到我的瞬间瞳孔骤缩。他一把将我拉到看台后，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你不该回来的！那栋楼根本不是学校的建筑，它是‘收容所’！”

“什么意思？”

“梦境会溢出，而那座楼的作用，就是把不该存在的‘东西’关回去。”他的表情充满慌乱，“蒋楚不是人，他是‘管理员’之一，专门抓捕我们这种‘越界者’。”

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那姜冥呢？”

五郝的表情变得复杂：“他……不一样。”

夜幕降临，我再次站在行政楼前。整栋楼的轮廓开始发生畸变，外墙剥落，露出内部锈蚀的钢筋结构，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

姜冥伫立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他注视着我，目光既温柔又哀伤：“你不该记得这个梦的。”

“这根本不是梦，对吧？”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这里是‘边界’，梦与现实的夹缝。有些人睡着后会误闯进来，而‘收容所’的任务，就是确保他们在醒来后忘掉一切。”

“那你呢？你是什么？”

他苦笑一下，抬手抚上我的耳垂——那里本应有伤口，却光滑如初。

“我是‘守门人’，负责清理越界的记忆。”

突然间，大地开始震颤，行政楼的所有玻璃相继爆裂，无数漆黑的影子从窗口涌出，宛若粘稠的沥青般流淌而下。蒋楚立于楼顶，咧嘴一笑，露出狰狞的神情：“抓到你了，逃犯。”

姜冥迅速拉住我的手：“跑！”

我们冲向校门，身后的黑影如潮水般汹涌追来。五郝和那两个女生突然出现在路口，手中高举火把，蓝色的火焰灼烧着黑影，使其发出嘶哑的惨叫。

“快走！现实和梦境的裂缝要闭合了！”五郝大喊。

姜冥猛然将我推向校门外：“醒来！别再回头！”

再次惊醒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阳光刺目。耳垂完好无损，没有血迹，也没有红宝石耳坠。

但书桌上，多了一张纸条：

“如果哪天你又梦见红宝石耳坠，记得——别回答‘老师’的问题。”

落款：姜冥。

我盯着纸条，指尖微微颤抖。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下，在纸上投射出细碎的光影，仿佛隐藏着某种密码。

“别回答‘老师’的问题……”

我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那里依旧光滑如初，可每当我闭上眼睛，红宝石耳坠冰冷的触感便浮现在脑海。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跃入眼帘：

“今晚别睡。”

没有署名，但我清楚是谁发送的。

夜幕降临，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凌晨两点，困意如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不能睡……不能睡……”

我狠狠掐了一下手臂，疼痛让我短暂恢复了些许清醒。但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扭曲——梳妆台的镜面泛起涟漪，耳垂传来熟悉的刺痛感。我猛地抬头，镜中的自己正对着我微笑，耳坠摇曳，鲜红欲滴。

“你回来了。”

镜中的“我”伸出手，穿透镜面，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跌入了镜中。

这里的一切与现实世界并无二致，只是色彩更加浓郁，仿佛被调高了饱和度。我的房间依然存在，但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而是一片混沌的暗红色雾海。

“欢迎回来。”

我猛然转身，姜冥倚靠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红宝石耳坠。他的眼神比梦境中更加锐利，仿佛能看穿我的灵魂。

“这不是梦，对吧？”我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他摇了摇头，走近一步，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耳垂。

“这是‘里世界’，梦的背面。而你，是唯一一个‘醒来’后还能回到这里的人。”

姜冥带着我走出房间，走廊尽头是一扇布满锈迹的铁门。门后，那座熟悉的行政楼赫然在目，此刻的它宛如一头活物，墙壁缓慢起伏，仿若呼吸。

“收容所关押的不是人，而是‘梦魇’。”姜冥低声解释，“那些在现实中被压抑的恐惧、欲望、记忆……都会在这里具象化。”

“那蒋楚……？”

“他是‘管理者’，负责吞噬那些失控的梦境。”姜冥皱起眉头，“但你不同，你的梦太过强烈，甚至影响到了现实。”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之下隐隐透出红光，仿佛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熔化的红宝石。

“耳坠不是装饰，是‘锚’。”姜冥的声音沉稳下来，“它将你的意识与‘里世界’牢牢绑定在一起，如果不取下，你会被彻底同化。”

我忽然想起纸条上的警告——“别回答‘老师’的问题”。

“如果……我已经回答了呢？”

姜冥的眼神瞬间黯淡。

行政楼的灯光骤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他来了。”姜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跑！”

我们冲向楼梯，身后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蔓延，蒋楚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以为逃得掉？你已经是‘梦’的一部分了！”

姜冥拉着我冲进三楼的教室，镜子仍在，但镜面已经破碎，裂痕中渗出暗红色的光芒。

“跳进去！”他用力推着我，“回到现实，永远别再回来！”

“那你呢？！”

他笑了笑，眼神温柔得如同最初帮我梳理头发的那个少年。

“我是守门人，我的职责就是确保‘门’不会打开。”

身后，蒋楚的身影已然逼近。

姜冥最后看了我一眼，猛地将我推入镜中——

我重重摔在床上，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天刚蒙蒙亮。

耳垂传来一阵剧痛，我颤抖着摸去——

一滴血珠缓缓滑落。

而梳妆台上，静静躺着那对红宝石耳坠。

梦的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