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深处,蝉鸣轻响。
白发如雪的李长生斜倚在藤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逗弄着停驻在指尖的彩蝶,琥珀色的酒液在古朴酒壶中轻轻晃荡。
他望着亭内专注抚琴的柳月公子,唇角勾起一抹欣慰笑意。
“柳月啊柳月,你果然没有令为师我失望啊。三十二名,正好,正好。”
柳月公子修长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泠泠琴音与风声相融。
“师父既然交给我这个任务,我自然要尽心完成。”
李长生突然起身,酒壶在掌心划出一道弧线。
“那柳月,大考剩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劳烦你了。武试我就交给小雷和小黑吧。”
“不。”柳月公子指尖轻挑,琴弦发出清越之声,似是划破了竹苑的静谧,“我要去。”
“哦?”李长生饶有兴致地放下酒壶,白发在微风中轻扬,“这可真是破天荒,你什么时候对学堂大考这么感兴趣了?”
柳月公子目光悠远,似透过竹影望向远方。
“因为这一次的学堂大考出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年纪轻轻的女赌王;精通奇门遁甲的诸葛族人;酿酒百味的侯府公子;还有个四处游历的旅人。”
他手下的琴音渐缓,“我有些期待,他们接下来还会给我们什么惊喜。”
李长生望着柳月,眼中满是笑意,“其实每年的学堂大考都很有趣。只是好奇他们接下来发生什么?”
柳月公子终于停下抚琴,指尖还残留着琴弦的余温。
“我也想收一个做弟子。”
话音未落,李长生身形一闪,眨眼间已站在亭内,酒壶重重放在石桌上发出闷响。
“他们真的这么有趣?你想挑哪一个?到时候我们会不会抢起来?”
“不会,因为我肯定抢不过师父。”柳月公子神色淡然,眸光却变得幽深,“而且里面有些人武功很高。”
“有多高?”李长生追问,眼中燃起熊熊好奇。
柳月公子望着摇曳的竹影,想起那日叶鼎之轻描淡写压制燕飞飞的场景,语气带着少见的郑重。
“高到……我并没有资格做他的师父。”
李长生摩挲着下巴,露出玩味笑容。正要追问,忽然话锋一转:“对了,蛮儿回来了吧,她现在在哪啊?”
柳月公子唇角微扬,露出兄长般的温柔,“小师妹听说萧师弟那来了几件新奇的东西,一早就跑去喝茶了。”
李长生佯装恼怒,声音里却满是宠溺:“这丫头,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她师父,待会我定要罚她。”
说着,白发拂过竹枝,悠然离去。
天启城,有间客栈。
此刻的叶鼎之早就洗尽了身上的尘土,换上了一身洁净的白衣,他从屋内走出,一副慵懒的翩翩公子模样,和昨日那一身尘土,脸黑身脏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对着亭内坐着的那人微微垂首,“青王殿下。”
“叶小童?”青王微微含笑,念出了这个有几分生分的名字。
“我现在叫叶鼎之了。”叶鼎之笑着回道。
“这个名字又打算用多久?”青王问道。
叶鼎之坐了下来,“就这个名字,不打算换了,这一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名扬天下的那一日。”
“那就留下来,帮我吧。”青王轻轻咳嗽了一下。
“青王殿下放心,既然我打算拜入学堂李先生门下,那么自然这些年不会再离开了。”
叶鼎之笑道,“殿下若是有地方需要我帮忙,那么自然义不容辞。”
“好。既然你来了,那么我相信,李先生的最后一位弟子,必定是你了。”
叶鼎之笑了一下,“或许吧。”
月光如水,倾洒在二人身上,伴着酒香,在夜色中流淌。
学堂别院内,酒香四溢。
百里东君与神秘人对坐,那人始终背对,唯有桌上狰狞的血红色恶鬼面具格外醒目。
酒坛渐空,那人终于放下酒杯,声音低沉:“今日之后,我便不会来传授你内功了。”
姬若风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追随着夜空中的流云。
“在我心中,天下只有三个半妙人。”
“哪三个半?”百里东君好奇心大起。
“你师父儒仙古尘,书读万卷,能幻化万千,仿佛世间无其不能之事。”
那人顿了顿,“还有就是学堂李先生,我这人很讨厌俗气,所以我一直很讨厌学堂李先生,因为太多的人敬佩他了,但是他撕了武榜,这可是好不俗气的一件事。至于国师齐天尘,他本事通天,若在野,是可能乘云登天的仙人,可是在朝,被一个国师的帽子压着,平白丢了一半的仙气。”
“还有一个呢?”百里东君追问。
那人突然用手中竹棍敲了敲他的头:“是我。”
“呸!”百里东君笑骂一声,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但是……”那人语气突然变得郑重。
百里东君立刻追问:“但是什么?”
“还有一个人,也可以算半个。”
那人缓缓转身,“李长生唯一的女弟子——巫蛮儿。”
百里东君“蹭”地一下站起身,酒盏中的酒水都跟着晃了晃:“蛮儿?”
“对,她所有的功法全是她师父李长生亲自所授,她自入世以来,与人切磋从未输过,尤其是她的‘三弦鞭’。”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三弦舞动血飞溅,一弦荡尽低阶雄。二弦破阵同境中,三弦收势留敌生。’
意思就是:三弦一出必见血,一弦吊打同境界以下;二弦无敌于同境界;三弦可留同境界以上一命。”
百里东君瞪大了眼睛,震惊道:“这么厉害吗!”
“以后你会知道的,不说这个了,说大考的事吧。”他转动着手中的酒盏,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起涟漪。
“这一次的考生中,你有两个人目前一定打不过。”他忽然敛起笑意,神色变得严肃,“诸葛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入世了,这个诸葛云,是这一辈的翘楚,既然出山就是冲着第一来的。还有那个叶鼎之——”
说到这个名字时,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一手按下轻功绝顶的燕飞飞,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但其内功身法都可窥见一斑。至于剩下的,那个小赌王,那个打铁的,用毒的,虽然不好打,但可以试试。”
百里东君闻言微微颔首,这些判断与他不谋而合。
但片刻后,他忽然眉头微皱,像是捕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脑海中迅速回想起当日千金台上的场景——除了当事人、几位考官,以及站在一旁的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看清叶鼎之那惊人的出手。
“学堂大考,闲人不得入内。”
他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连叶鼎之一手按下燕飞飞的事,你也知道?”
姬若风仰头饮尽杯中酒,发出一声轻笑:“我本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他似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比我想得要笨,还没有猜出我的身份。”
“百晓堂。”
百里东君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自觉地加重。江湖中神秘莫测的百晓堂,传说中无所不知、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存在。
“对,我就是百晓堂堂主姬若风。”
那人拿起桌上狰狞的恶鬼面具,缓缓扣在脸上。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长,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这个名字在江湖中如雷贯耳——百晓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堂主,划分出高手四境的武学宗师,无数江湖人心目中的神明。
此刻,这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传奇人物,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与自己对饮?换作旁人,此刻必定有无数问题想问,毕竟得百晓堂堂主一言,胜过苦心修炼十年。
然而百里东君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问道:“你怎么和萧若风一个名字。”
姬若风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身影如鬼魅般跃上屋檐。
他低头看着亭中的百里东君,神色变得认真。“你接下来需要的不再是闭门练功,而是需要真的和别人生死较量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期待你接下来在学堂大考中的表现。”
“学堂大考,也会生死较量?”百里东君下意识追问。
姬若风仰天长笑,身形已掠出数丈。
“你太小看天启城,太小看学堂大考了!”
望着那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百里东君低头轻笑。
腰间长剑“铮”地出鞘,月光顺着剑身流淌,在他手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
“我太小看这天启城了吗?”
声音里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也带着对未知挑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