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沉站在高二(3)班后门，背贴着墙壁，像个做坏事的学生。教室里传来温语清朗的声音，正在讲解《滕王阁序》。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句诗的精妙之处在于..."
段沉悄悄探头。温语站在讲台上，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行小小的纹身。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讲到动情处，手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真的描绘出了那幅秋日美景。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段沉告诉自己，他只是来学习教学技巧的。毕竟温语是学生评价最高的老师，观摩一下很正常。
"段老师？"
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段沉猛地回头，差点撞上高二(3)班的英语老师陈雯。
"你在这干嘛？"陈雯好奇地问，声音有点大。
教室里的讲课声戛然而止。段沉僵在原地，感到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温语站在讲台上，眉毛微微挑起，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来拿体育课表。"段沉硬着头皮说，"林小满，上周你请假没交。"
被点名的林小满一脸茫然："啊？我没请过假啊..."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段沉耳根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温语轻咳一声，及时解围："段老师可能记错班级了。"他走向门口，"我办公桌上有全班的出勤记录，要不要一起看看？"
段沉如蒙大赦，跟着温语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走廊上，温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体育课表？"
"闭嘴。"段沉恼羞成怒。
温语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们并肩走在长廊上，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段沉比温语高出半个头，余光恰好能看到对方头顶的发旋，和那一小撮总是翘起来的呆毛。
"其实你可以直接来听课的。"温语突然说，"我很欢迎。"
段沉喉咙发紧："...我只是路过。"
温语笑而不语。他们在办公室门口分开，段沉回到自己的座位，脑子里却还是温语讲课时的样子——那种神采飞扬的模样，与平时温和内敛的形象判若两人。
下午没课，段沉在操场训练校篮球队。运球过半场时，他瞥见看台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温语捧着一本书，时不时抬头看他们训练，阳光下像一幅安静的画。
"教练！球！"队员的喊声把段沉拉回现实。
训练结束后，段沉走向看台。温语合上书，露出封面——《篮球战术基础》。
"突然对篮球感兴趣？"段沉挑眉。
温语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备课需要。下周要讲《体育精神》那篇课文。"他仰头看着段沉，眼睛眯成一条缝，"而且，看段老师打球挺有意思的。"
阳光太刺眼，段沉看不清温语的表情，但总觉得那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更让他意外的是，温语居然穿着运动服——白色T恤配灰色运动裤，脚上是双崭新的篮球鞋。
"想试试？"段沉指了指球场。
温语眨眨眼："现在？"
"怕了？"
温语笑了，脱下外套扔在看台上："输的人请晚饭。"
事实证明，温语的理论知识远胜于实战。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段沉轻松地运着球，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认输吗？"
温语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抢球。段沉本能地转身护球，结果后背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温语的下巴磕在他肩胛骨上，发出一声闷哼。
"没事吧？"段沉急忙转身。
温语揉着下巴，眼里泛着生理性的泪水："你们体育老师的骨头是铁做的吗？"
段沉忍不住伸手，拇指轻轻擦过温语的下巴："红了。"触手的皮肤湿热光滑，他猛地缩回手，"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温语摆摆手，"我认输，晚饭我请。"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温语似乎很熟悉这里，熟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段沉注意到他和老板娘说话时，眼角的笑纹会变得特别明显，左脸颊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你经常来？"段沉问。
温语给段沉倒茶："嗯，以前大学就在这附近。"他顿了顿，"其实...我高中也是榕城一中毕业的。"
段沉惊讶地抬头："那你认识赵大力？他当年就在这当体育老师。"
"当然认识。"温语笑了，"他还是那么爱喝可乐吗？"
"一天三瓶，雷打不动。"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突然轻松起来。菜上来了，温语习惯性地把辣椒都挑到自己碗里——上周段沉随口提过不吃辣，他居然记得。
"你为什么当老师？"段沉突然问。
温语筷子顿了一下："因为...曾经有位老师改变了我。"他低头搅动碗里的汤，"高中时我很孤僻，是语文老师发现我喜欢写作，鼓励我参加比赛..."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段老师呢？"
"我没想那么多。"段沉耸耸肩，"体院毕业，正好有招聘就来了。"
温语笑了："很符合段老师的风格。"
他们聊到餐馆打烊。回学校的路上，夜色已深，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语的影子刚好到段沉肩膀，一高一矮，却莫名和谐。
教师节那天，办公室炸开了锅。一大束红玫瑰摆在温语桌上，足有九十九朵，娇艳欲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卡片上没有署名，只写了一句"给最特别的你"。
"肯定是暗恋者送的！"刘芳老师兴奋地说，"温老师这么帅，有追求者太正常了。"
温语站在花束旁，表情有些尴尬。段沉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装专注地批改作业，但钢笔尖已经在纸上戳出了好几个洞。
"段老师，你要不要拿几支？"温语突然问，"放办公室里挺香的。"
段沉头也不抬："不用。"
整个上午，不断有老师过来围观那束玫瑰，温语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段沉能看出他并不享受这种关注。午休时，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段沉抬头，发现温语和那束花都不见了。
下班后，段沉在女教师办公室外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几乎每位女老师的桌上都插着一两支红玫瑰，而温语正把最后一支递给教务处的王阿姨。
"温老师真是大方。"王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这么贵的花说送就送。"
温语温和地笑笑："大家开心就好。"
段沉站在拐角处，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温语转身看到他，眨了眨眼："段老师也想要吗？可惜分完了。"
"我才不稀罕。"段沉嘴上这么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
温语走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但这个，只给段老师。"
袋子里是一块手工巧克力，做成篮球的形状，上面还用白巧克力画着段沉的球衣号码。
"自己做的？"段沉惊讶地问。
温语点点头："教师节快乐，虽然你不是语文老师。"他顿了顿，"其实...今天也是我生日。"
段沉愣住了："你怎么不早说？"
"又不是小孩子了，过什么生日。"温语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一丝落寞。
段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走。"
"去哪？"
"给你过生日。"
他们去了学校后门的小蛋糕店。段沉买了一个六寸的奶油蛋糕，插上蜡烛，在店员疑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唱了生日歌。温语全程笑得肩膀直抖，但在吹蜡烛时，段沉看到他闭上眼睛许愿的样子格外认真。
"许了什么愿？"段沉问。
温语神秘地眨眨眼："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们分食了那个小蛋糕。温语吃相很斯文，奶油沾到嘴角，会伸出舌尖轻轻舔掉。段沉看得有些出神，赶紧移开视线。
"段老师生日是什么时候？"温语问。
"下个月15号。"
温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十月中旬，榕城迎来了第一场秋雨。段沉早上起床时发现嗓子疼得厉害，显然是昨天训练时淋雨着了凉。他吞了两片药，勉强去上了课。
下午回到办公室，桌上多了一个保温杯。打开一看，是冒着热气的姜茶，旁边还放着两盒润喉糖。段沉看向温语的座位，人不在，但桌上的教案本摊开着，笔都没来得及盖好，显然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他喝了一口姜茶，甜中带辣，一路暖到胃里。桌上温语的教案本被风吹动，段沉伸手想合上，却不小心看到了内容——不是教案，而是一份密密麻麻的书单，最上面写着《体育理论经典著作》，下面列出了十几本书名，其中三本被特别标出，旁边备注着"绝版，需寻找二手渠道"。
段沉心头一震。这三本书都是他大学时最喜欢的专业著作，曾经在闲聊时随口提过一句"可惜现在买不到了"。温语居然记得，还在帮他找？
他轻轻合上教案本，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
段沉生日那天，办公室里一切如常。温语早上有课，直到中午才出现，只是简单地对段沉说了句"生日快乐"，完全没有要送礼物的意思。段沉掩饰住内心的失落，告诉自己本来就不该期待什么。
下班后，段沉独自回到宿舍。推开门，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放在床上，上面贴着一张卡片：「给最特别的体育老师。——W」
盒子里是那本他梦寐以求的《运动生理学进阶》，1987年的绝版，书脊还有些磨损，显然是二手书。翻开扉页，上面有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赠爱徒小林，愿你学有所成。"日期是二十年前。
段沉捧着书，心脏砰砰直跳。这本书早已绝版，温语是怎么找到的？他想起那天在教案本上看到的书单，突然明白了什么。
敲门声响起。段沉打开门，温语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两罐啤酒。
"礼物收到了吗？"他问，眼睛亮晶晶的。
段沉点点头，嗓子发紧："...谢谢。这书很难找吧？"
温语走进来，把啤酒放在桌上："还好，托了几个大学同学。"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段沉知道绝不止这么简单。
他们坐在床边喝啤酒。温语比段沉矮半个头，坐在一起时，段沉只要稍微低头，就能闻到对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本书？"段沉问。
温语抿了口啤酒："上次你说梦话提到了。"
"胡扯！"段沉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说梦话了？"
温语笑出声："骗你的。是你有次批改作业时写在评语里的，说'这个问题在《运动生理学进阶》里有详细解释'。"他歪着头，"我猜一定是本很重要的书。"
段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细心地记住他随口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喜好。这种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陌生又温暖，让他的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酸胀。
"温语，"他郑重地说，"谢谢你。"
温语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有那么一瞬间，段沉觉得温语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生日快乐，段老师。"
窗外，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打在玻璃上发出轻柔的声响。屋内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两人，将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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