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晚风裹挟着栀子花香,贺江站在爬满常春藤的雕花铁门前,看着成绩榜前的人群渐渐散去。
夕阳将俞晚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踮着脚尖在榜首位置贴上自己的名字——就像过去每一次月考后做的那样。
"晚晚。"贺江在洋房前的欧式路灯下叫住她,灯罩里的钨丝突然亮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他手里攥着刚发的语文试卷,作文页边那行红色批注"论证稍显生硬"在暮色中依然刺眼。
俞晚转过身时,怀里的笔记本滑落几张活页纸。
贺江弯腰去捡,发现是她在语文课上随手写的《论数理之美》——那篇被老师当范文朗读,却让数学组组长特意来教室表扬的奇文。
纸张边缘还画着些潦草的公式,像是狄拉克符号与楚辞体的混血儿。
"今晚老地方见?"他递过纸张时,指腹蹭到她手腕内侧的墨迹。
那里还残留着考试时不小心印上的"之乎者也",蓝黑墨水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像幅微型山水画。
俞晚突然把笔记本拍在他胸口,羊皮封面烫金的《文心雕龙》字样硌得他心跳一滞。"贺同学,"她学班主任扶眼镜的动作,指尖沾着的粉笔灰在夕阳里闪着细碎的光,"这次《滕王阁序》默写,你居然把'潦水尽而寒潭清'写成'聊水尽而寒潭清'?"
贺江望着她鼻尖上细小的雀斑,想起上周暴雨夜,他们挤在阁楼里背古文时,俞晚用钢琴弹奏《渔舟唱晚》帮他记忆的画面。
当时雨水顺着彩绘玻璃淌下来,把她的侧脸分割成冷暖相间的色块。
"所以需要俞老师补课啊。"他晃了晃手里的试卷,作文分数栏的"48"在暮色中像道未解的几何题。
突然瞥见她笔记本扉页上新贴的便签——是上周数学竞赛他随手画的拓扑结构图,旁边竟被她题了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暮色渐浓,路灯突然"啪"地亮起来。俞晚往后退进光晕里,白色校服衬衫突然变得半透明,隐约露出里面薄荷绿的吊带。
"七点整,"她竖起食指,"迟到的人要背《逍遥游》全文。"说完转身推开铁门,常春藤叶片簌簌抖落几滴晨露,沾湿了她后颈碎发。
贺江望着她消失在旋转楼梯的身影,突然想起抽屉里那封写好的信。
牛皮纸信封上沾着去年秋游时采集的枫叶标本,里面装着他对《锦瑟》最新解构——把五十弦琴柱间距换算成斐波那契数列,最后推导出"此情可待"的概率是61.8%。
洋房二楼突然传来钢琴声,是德彪西的《月光》。贺江知道这是俞晚在调校新买的节拍器,每次无聊的时候她都会做的那样。
琴声里夹杂着"咔嗒咔嗒"的机械音,让他想起昨天实验室里,她偷偷把示波器调成心电图的频率。
当钟声敲响七下时,贺江抱着两罐桂花酿出现在橡树林。
月光把树影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俞晚正坐在他们儿时搭的树屋里,垂下的裙摆像片柔软的云。她手里捧着本《九章算术注》,书页间却夹着张泛黄的信纸——贺江一眼认出那是自己三年前写的第一封"学术讨论信",关于如何用群论证明"心有灵犀一点通"。
"迟到三分十七秒。"俞晚晃了晃腕上的表,表面镌刻的π符号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树屋地板上散落着草稿纸,贺江捡起一张,发现上面列着今日错题解析,却在边角画满了小像——全是他上课打瞌睡时的侧脸。
桂花酿的封泥被撬开时,清香惊醒了栖息在树梢的夜莺。
俞晚突然用钢笔尾端挑起他的下巴,墨水瓶在木板上投下摇晃的蓝月亮。
"贺同学,"她蘸着酒液在《赤壁赋》空白处写下一行公式,"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解不开抒情类古文吗?"
夜风突然转向,把信纸吹到半空。
贺江伸手去抓,却看见俞晚在月光里闭上眼睛,睫毛投下的阴影恰好构成一个完美的正弦波。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有些题目或许不需要标准解法,就像她总说的——最美的证明往往存在于未写完的诗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