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沟通，是沟通了也没用。或者说，有效的沟通，太少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之前谈论战术时的那点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下去。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水珠，冰冷的触感似乎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打职业久了，你会发现，技术层面的东西，大家都能练上来。顶尖选手之间，操作可能差不了多少。真正拉开差距的，往往是心态，是大局观，是……能不能在压力下保持冷静，做出最‘不坏’的选择。”

　　我注意到，他说到“压力”这个词时，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视线飘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和窗外喧嚣的世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割裂感。他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界的纷纷扰扰能看见，却无法真正触及，只有那些无形的压力，能穿透屏障，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最近……节奏是不是有点多？”我试探性地问。这个问题有些直接，但我感觉，如果不趁着他稍微卸下心防的时候问出来，可能就再没有机会触及核心了。

　　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杯壁上的水珠被抹开，留下模糊的痕迹。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叹息。“一些比赛没打好，加上……版本的问题，还有我自己的问题。”他含糊地带过，显然不想深入细节。

　　“网上那些声音，确实挺烦人的。”他终于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帽檐压得很低，我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倔强的弧度。“说什么的都有。操作变形，意识下滑，英雄池太浅，只会玩那几个绝活，被研究透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尖锐刻薄的词句，握着杯子的手又不自觉地收紧了。“有时候，训练打得好好的，状态也不错，但一想到那些评论，或者想到下一场比赛如果再输……手就开始有点不听使唤。”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坦诚地剖白内心的挣扎。那个在赛场上杀伐果断、冷静得像机器的“无畏”，原来也会被外界的声音干扰，甚至影响到赖以生存的操作。

　　“打久了，真的会怀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该退了。看着那些新人一个个冒出来，操作又好，想法又多，还没那么多心理负担……”

　　他的话语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我心中的涟漪。我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看着他努力想维持平静，却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些关于心态、关于压力、关于沟通困境的讨论，最终都汇聚到了这一点——他内心的巨大压力和不确定感。

　　“你不是怀疑自己不行了。”我轻轻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角落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终于对上了我，带着一丝错愕，一丝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是在等待我的下文，又像是害怕听到什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怕的不是输，不是自己不行了。”

　　我看到他眼底的疑惑加深。

　　“你怕的是辜负。”

　　话音落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无畏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脸上的错愕瞬间凝固，随即，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震惊、茫然，还有一种被猝不及防击中心事的狼狈和……释然？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暗交错，如同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那句“你怕的是辜负”，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硬壳，触及到了最柔软、最不愿示人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