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沉时,公主府照例闭门谢客。这个时辰,正是苏昌河惯常活动的光景 —— 白日里他见过合作的人,余下的时间便隐在暗处,目光时不时落在萧云弋身上,自然也没漏过无心那带着赌气意味的亲近。
看少年端茶时故意擦过她的指尖,引路时紧挨着她的裙裾,苏昌河唇边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心底却莫名窜起几分火气。原还打算入夜后再寻个由头刺激刺激这毛头小子,没承想,等他悄然潜入时,却发现那侍卫房里早已熄了灯 —— 无心竟是早早睡下了,像是被白日那点较劲耗尽了力气,透着股说不清的蔫蔫气。
而此时的无心,睡梦中似乎还在琢磨着心事。
姐姐早说过,料理完回宫的事,便寻个时机带他去见母亲,了却这趟天启的牵挂,最后送他回那终究是归宿的天外天。北离于他,从来不是能安心落脚的地方。
他怎会不知,以姐姐如今的公主身份,那些所谓的 “回宫事宜”“合适时机”,原不过三五日便能妥帖。宫里人捧她敬她,她一声吩咐,自有无数人跑腿效力。可日子一天天漫过去,分明是他自己在拖。
她提 “该去见母亲了”,他便说今日风大,说侍卫当值离不得,说还没想好该讲些什么。那些话钝得像生锈的刀,连自己都骗不过,姐姐那般剔透,大约早看穿了。
可他就是想多留几日。
留着看她晨起对镜描眉时,黛笔在眉峰轻轻一顿的专注;看她翻书时指尖划过纸页,带起细碎的声响;看她偶尔望向窗外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像落了片轻盈的蝶翅。哪怕只是套着这身侍卫的壳子,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听靴底敲在石板上的单调声响,听风卷着宫道旁的花香掠过耳畔,也好过回了天外天,对着孤悬的皓月,一点点琢磨这些零碎的记忆。
他怕。
怕见过母亲之后,这偷来的平静就到了头。怕姐姐会拍着他的肩,笑着说 “心事了了,该回你的天外天去了”。怕到那时,连这侍卫的身份都保不住,连远远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这些日子像檐角漏下的光,明明抓不住,留不住,偏他还想多焐一会儿,哪怕最后只余掌心一点转瞬即逝的温度。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见母亲的时刻终究会来,像檐角垂落的冰棱,哪怕悬得再久,也总有坠地的那一天。
他一心沉浸在对当下时光的贪恋里,未曾留意周遭是否有异样。那些隐在暗处的视线 —— 萧羽派来的人早已布下眼线,连萧云弋都只当是冲自己来的 —— 于他而言,是全然未知的存在。
只是冥冥中有种预感,他最想要的那些 —— 哪怕只是多几日平静的陪伴,哪怕只是以侍卫身份站在她身侧的资格,从来都像指间沙,越是攥紧,漏得越快。
旁人总说他豁达通透,说他年纪轻轻便有了勘破世事的智慧。可谁又知,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笑意背后,藏着多少回求而不得的失望?像漫漫长夜里反复点燃又吹灭的烛火,到最后连指尖都染透了灰烬的凉。
他见过太多人心诡谲,历过太多聚散离合,早就明白这世间事多半不如人意。所谓的看破红尘,不过是失望攒够了,便懒得再去强求罢了。就像此刻,明知留不住这偷来的时光,却还是忍不住想多焐一会儿掌心的温度 —— 毕竟,连这点念想都要掐灭的话,人生未免也太凉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