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47

次日，盛纮撩起袍角跨过门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母亲昨夜睡得可好？"

老太太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房妈妈立刻奉上一盏温热的杏仁茶。"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盛纮接过茶盏，斟酌着开口："儿子想着，庄学究既已请来授课，姑娘们的学业也该安排起来了。"他手指摩挲着杯沿，"墨兰天资聪颖，明兰也到了开蒙年纪..."

老太太抬眼看向儿子："你的意思是？"

"儿子原想让霜儿教导姑娘们，她的文采您是了解的，可她近来要打理铺子，又要去慈幼局义诊..."盛纮声音渐低，"况且大娘子那边..."

老太太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姑娘们也是要学习的，不如让她们也跟着庄学究学习。女儿家虽不必科举，明理总是好的。"

盛纮犹豫："这...怕是不合规矩...哪有姑娘家与兄长一起学习的道理？"

"有什么不合规矩？"老太太淡淡道，目光扫过窗下正在临帖的明兰。小姑娘穿着杏色衫子，正一笔一画地写着《千字文》，专注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当年谢家还设女学呢，谢道韫不照样名满天下？"

她看向盛纮："明丫头、如丫头都到了开蒙的年纪，墨丫头更是聪慧，别耽误了。你如今在朝为官，难道还想养出几个只会绣花的女儿？还是想让如兰如大娘子一般，目不识丁的。"

盛纮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见儿子还在犹豫，老太太补了句："你若担心，就让她们在屏风后听讲。这样既不违礼数，又能让姑娘们长见识。"

盛纮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明兰，终于长叹一声："就依母亲的意思。"他顿了顿，"只是如兰那边..."

"大娘子那里我来说。"老太太一锤定音，朝明兰招了招手。小姑娘立刻像只小雀儿似的扑过来，被老太太搂在怀里。"我们明丫头也要做学问人了，开不开心？"

明兰重重点头，发间的红头绳一晃一晃："开心！孙女儿一定好好学，不给祖母丢脸！"她忽然想起什么，怯生生地问，"那...墨兰姐姐和如兰姐姐也一起吗？"

老太太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都一起，姐妹间互相督促才好。"

三日后清晨，薄雾还未散尽，盛府中门已然大开。庄学究拄着一根盘得油亮的藤杖迈进门槛，他穿着半旧的靛蓝直裰，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布带。

盛纮亲自在二门处相迎，长揖到地："学究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身后长柏、长枫跟着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庄学究捋须一笑，声音洪亮如钟："盛大人客气了。老朽一介布衣，能得府上青眼，已是幸事。"他目光扫过两个少年，在长枫身上停留片刻，"这位便是作《春柳赋》的盛三公子吧？"

长枫惊喜抬头，耳根微微发红："学生拙作，竟入学究法眼..."

西厢房里，墨兰正帮着明兰整理书袋。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将毛笔、砚台、宣纸一一归位，动作优雅得像在抚琴。"六妹妹，你的《千字文》带了吗？"

明兰忙不迭点头，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本装帧精致的小册子："带了！祖母昨晚还教我认了十个字呢！"她翻开书页，指着上面工整的批注，"这是祖母写的，说'天地玄黄'的'玄'字，是深黑色的意思..."

如兰被刘妈妈按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我才不要和她们一起读书！"她扭动着身子，试图躲开梳头的篦子，"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说的！"

刘妈妈手里不停，三下五除二给她绾好双丫髻："我的好姑娘，这可是老太太的意思。您就当去听个热闹，回头老奴给您备玫瑰酥吃。"

正堂里，一扇紫檀木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屏风外，长柏正襟危坐在书案前，背挺得笔直如松，连衣褶都一丝不苟。案上的笔墨纸砚排列得整整齐齐。

长枫就没这么安分了。他一会儿摆弄腰间的玉佩，一会儿偷瞄屏风后的动静，趁庄学究还没到，突然转身朝屏风后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墨兰压低的声音："三哥哥别闹！"明兰捂着嘴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如兰却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轻浮！"

庄学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长枫闪电般转回身，瞬间变回端庄模样，还假装咳嗽两声掩饰。

庄学究拄着藤杖迈进门槛，目光如电扫过堂内众人，在屏风上停留一瞬，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