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机械地坐下,伸出纤细的手腕。林噙霜的指尖搭上来,三根手指在不同脉位轮换,时而轻按,时而重取。
她发现华兰的脉象沉细无力,尤其是肾脉虚弱如游丝,显然是气血两亏之症。再观其面色苍白中带着萎黄,唇色淡白,分明是多年郁结于心,又失于调养所致。
林噙霜把着脉,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指下的脉搏微弱得让她心惊,这哪是寻常的体虚,分明是积郁成疾。
华兰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忽然想起见过的《仕女图》,画中美人也是这样低眉垂目的温柔模样。华兰忽然明白为何父亲会为这个女人痴迷——她身上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不是张扬的艳丽,而是内敛的、令人心疼的柔美,像一株夜昙,静静绽放时便能夺走满园春色。
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躲在屏风后偷听到母亲摔碎青瓷花瓶的声音,伴随着那句撕心裂肺的"贱人"。
那时她不明白,为何向来端庄持重的母亲会为一个妾室失态至此。如今她懂了——有些女子天生就是照妖镜,照得旁人狼狈不堪。
林噙霜就是这样的女子,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自惭形秽。华兰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经年累月的操劳与忧虑留下的痕迹。
"霜姐儿,怎么样了?"老太太声音发紧,手中攥着的帕子已经皱成一团。
华兰望着祖母这般情急模样,心头蓦地一酸。她忽然意识到,祖母为了她的子嗣问题担忧,这份关爱让她眼眶发热,喉间像是堵了团棉花,让她眼睛发涩。
"大姑娘,我可以说吗?"林噙霜开口问道,她看着华兰略显苍白的脸色,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和微微泛白的唇色,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作为医者,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妇人——被内宅琐事耗干了精气神,被生育之苦掏空了身子骨。但作为"小娘",她仍在斟酌该如何开口——这话一旦说出,便如同掀开了华兰心上的伤疤,让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无所遁形。
华兰拢了拢衣袖,布料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您说吧,小娘。"
林噙霜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大姑娘在生下庄姐儿后,应该还怀过一个孩子,是那次流产导致现在不易有孕的。"她刻意避开了"小产"这样刺耳的字眼,却依然看到华兰的身子猛地一颤。
话一出口,她便看见华兰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角,骨节泛白,华兰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人在她心口狠狠捅了一刀。
"什么?!"老太太手中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水顺着桌沿滴落,在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像极了华兰心头正在蔓延的苦涩。
老太太顾不得这些,一把抓住华兰的手腕:"华儿,这是真的?那你怎么都没有和家里说过?"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手指却微微发抖,暴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此刻盈满泪水,浑浊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迟迟不肯落下。
华兰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才轻轻点头。一滴泪终于挣脱束缚,顺着脸颊滑落。
"从脉象看,这些年劳累过度,胞宫虚寒,所以再难有孕。"林噙霜继续说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她看着这对祖孙,心中五味杂陈。"华兰!"老太太声音发颤,"袁家到底怎么回事?"那语气中的愤怒与心疼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华兰心上反复磨蹭。
华兰终于崩溃,伏在祖母膝上痛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浸湿了老太太的衣襟。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与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婆母说总要给我立规矩..."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自从生了庄姐儿,便将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让我来操持...后来有了孕,没有修养好,三个月没到就小产了,可小产后也没有多休息几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与泪的咸腥“我要推脱,婆母说我是小官家的女儿,让我掌家是看的起我,外人都觉得婆母重视我这二儿媳……”
老太太浑身发抖,将华兰搂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