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梨花木屏风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知画靠在软榻上,月白色的寝衣外披着件藕荷色薄衫,七个月的孕肚高高隆起,在衣料下显出柔和的弧度。她手中绣绷上的图案已经换成了平安结,金线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大军明日一早走。"永琪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画的针线未停,只在听到"明日"二字时,针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若是战事顺利,说不定几个月就回来了。"永琪的目光落在知画隆起的腹部,喉结上下滚动,"如果不顺利,打个三年五载也有可能。"他顿了顿,"我怕是无法看着孩子出生了。"
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知画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肚皮,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受到父亲的存在,突然轻轻踢了一下。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来。
"可我知道,"永琪突然走近几步,烛光映亮了他的脸,眼下还带着青影,"你是个坚强又有主意的女人,一定能照顾好孩子和自己。"
知画终于抬眼看他。不过几日功夫,永琪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眉宇间的毛躁不见了,下巴上还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小燕子她..."永琪突然面露难色。
绣绷上的金针突然刺偏了方向。知画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放下绣绷,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若是拜托我照顾她,便不必开口了,我做不到。"她直视永琪的眼睛,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能做到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永琪哑然。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知画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女子,她的温柔只给值得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不知是为小燕子,还是为自己。
"我不是..."他艰难地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夜风吹动窗纱,拂过他紧绷的下颌。
知画忽然轻叹一声,从枕边取出个锦囊:"这里面是太医院配的避瘴丸,西南多瘴气。"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给孩子取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几个,你可以看看。"
“就叫绵忆吧”永琪接过锦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突然涌向四肢百骸。他张了张嘴,千万句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知画没有应声,只是重新拿起绣绷。烛光在她脸上跳动,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那,那我走了,你保重!"永琪最终说道,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走到房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知画重新拿起绣绷,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细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隆起的腹部,神情专注而宁静。
让永琪心头一刺的是,她对他的离去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舍和留恋。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蓦然,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不甘?是失落?还是悔恨?永琪分不清。他猛地扭过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知画的院落。
"福晋,该歇息了。"珍儿轻声提醒,手里捧着安神茶。
知画摇摇头,目光落在窗棂外那轮残月上:"再等等。"
半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珍儿急匆匆地穿过景阳宫的回廊,裙裾扫过青石地面。
内室里,知画正抱着绵亿轻声哼着江南小调。小婴孩在她怀中安睡,粉嫩的小脸贴着她的衣襟。
“福晋,五阿哥班师回朝了!”
"当真?"知画手中的动作却不曾惊动怀中的孩子。她低头看了看绵亿熟睡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千真万确!宫门前的侍卫都看见了,大军已经进了朝阳门!"
知画轻轻将绵亿交给一旁的乳母,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鬓角,整理着并不凌乱的发髻。
"可是...可是..."
知画的心突然沉了下去:"说清楚。"
"额驸他...他...没能回来..."
养心殿前,凯旋的将士们列队而立,却不见半分喜色。
永琪跪在最前方,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未洗净的血迹和尘土,昔日俊朗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乾隆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人群,眉头渐渐皱起,眼中满是哀恸。
"永琪,"乾隆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尔康究竟是怎么牺牲的?"
永琪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肩膀微微颤抖:"皇阿玛,尔康他...为救儿臣,中了缅军埋伏。"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儿臣...儿臣没能带他回来..."
永琪的头垂得更低了:"儿臣有罪...对不起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