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队伍抵达行宫时,碧霞元君祠内香烟缭绕,皇后富察琅嬅跪在神像前,虔诚地三叩首。鎏金神像慈悲的眉目在烛光映照下,仿佛真有一丝灵性。
"臣妾近日总梦见元君召引,"晚膳时分,皇后对弘历柔声道。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想是诚心感动了神明。"
娴贵妃放下银箸,象牙筷与青玉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碧霞元君庇佑众生,娘娘凤体能得神明眷顾,实乃大清之福。"
"正是呢"纯贵妃苏绿筠笑着接话,"娘娘凤体安康,咱们这些做妹妹的才能安心。"
她偷眼看向皇贵妃,发现对方正专注地品茶,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高晞月正欲饮茶,青瓷杯沿刚触到唇瓣,忽听对面传来一声轻哼。那声音极轻,却像根针般刺入耳中。
和敬公主璟瑟端坐在皇后身侧,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倨傲"皇额娘母仪天下,自然得神佛庇佑。"
她扬起下巴,眼风扫过众妃,在扫过高晞月时微微一顿,"至于你们——"刻意拖长的尾音里满是轻蔑,"不过是妾室罢了,当好生侍奉才是。"
殿内霎时一静。高晞月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茶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璟瑟!"弘历沉声喝止,手中酒盏重重搁在案上,"谁教你这般说话的?"他目光如电,直刺向皇后。
璟瑟抿着嘴不吭声,眼角却瞥向皇后。直到接收到母亲警示的目光,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但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已然发白——那帕子上绣着的金线牡丹都被她扯变了形。
弘历余光扫向高晞月,见她神色如常地品着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知道月儿最是顾全大局,绝不会当众与一个孩子计较。
"公主年幼失言,诸位爱妃不必放在心上。"他勉强圆场,声音里的疲惫显而易见。
皇后突然咳嗽起来,弘历眉头一皱,正要询问,却见皇后已将帕子攥入掌心,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臣妾无碍,只是...有些乏了。"
行宫的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高晞月倚在窗边,月光在她素白的寝衣上镀了一层银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弘历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的皇贵妃静立在月色中,眉目如画,却透着说不出的寂寥。
"月儿......"他轻唤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高晞月回眸,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皇上怎么来了?"
那笑容恰到好处,却让弘历心头一紧——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他越是愧疚难安。
"今日之事......"弘历走到她身旁,指尖抚过她散落的鬓发,触到的发丝比丝绸还要柔软,"璟瑟那孩子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高晞月忽然轻笑出声,见弘历面露困惑,她摇摇头,眼中的水光在月色下一闪而过,"臣妾并没有生气。"
弘历心头一松,将她拥入怀中。龙涎香的气息笼罩着她,他低头将脸埋在她肩颈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不生气就好。"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罕见的脆弱。
高晞月任由他抱着,目光却落在窗外那轮孤月上。那月亮又大又圆,却莫名让人感到凄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轻声道,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说的......本就是事实。"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精心伪装的面具。多少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接受这个身份,可当真相被一个孩子赤裸裸地揭开时,还是会痛。
弘历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仿佛捧在手心的月光正在流逝。"月儿......"他收紧手臂,声音发颤,像是怕她会突然消失。
高晞月转过身,捧起他的脸。月光下,帝王眼中的不安无所遁形。她忽然心软了,拇指轻轻抚过他紧蹙的眉头:"你不必愧疚。你有你的位置,我也有我的。"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您如今是皇上,不必还在意当年的话。"她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当年他还是阿哥的时候,承诺过会娶高晞月为妻,那时候他不受先帝重视,说这话时眼中的真诚让她信以为真。后来三阿哥弘时被过继,他越来越受先帝重视,她便当那时候的话是一句戏言。
如今她有孩子有家人,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和皇帝置气。
"对不起,月儿。"弘历眼眶发热,将她搂得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是啊,他是君王,注定要权衡利弊,却永远地牺牲了这份感情。他想起当年许下的诺言,想起那晚她成为自己侧福晋时得强颜欢笑的模样,他都看在眼中,却没有办法去改变,他需要为了权势,去娶富察氏。
高晞月从他怀中起身,取过案上的茶壶,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尝尝这个,是当地特产的茶叶。"她斟茶的手很稳,半点不露方才的失态。
弘历接过茶盏,氤氲热气中,他看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仿佛方才的黯然只是一场错觉。
但他知道,那根刺已经扎进彼此心里,拔不出,也化不掉。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帐幔上的流苏,发出细碎的声响。两人对坐饮茶,谁都没有再提白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