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殿前,高晞月一袭素色宫装,发间只簪一支白玉莲花,站在众妃之首迎候安吉大师。
"皇贵妃娘娘。"安吉大师双手合十,声音如古井无波,"贫僧有礼了。"
高晞月郑重回礼:"大师远道而来,为将士祈福,实在功德无量。"
安吉大师目光微动。这位宠冠后宫的皇贵妃,眼中竟无半分骄矜,他取出早已备好的福袋:"此物在佛前供奉七七四十九日,可保平安康泰。"
"多谢大师。"高晞月接过福袋,指尖抚过上面精细的莲花纹,"本宫定会挂在孩子们榻前。"
这一幕落在后方嘉嫔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主儿,"贞淑察觉主子情绪不对,小声提醒,"皇贵妃要走了。"
嘉嫔勉强扯出个笑容,随众妃一同行礼恭送。待高晞月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她立刻冷下脸来,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装模作样!"金玉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跟个外男说笑半日,也配当皇贵妃?以后成为国母!"
贞淑慌忙四顾,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道:"主子慎言!皇贵妃只是礼佛心诚......"
"心诚?"嘉嫔冷笑一声,抚了抚鬓边晃动的金凤步摇,"本宫看是别有用心!"她眯起眼睛,想起前日听到的传闻,皇上要立高晞月为继后,如今也是夜夜宿在咸福宫了。高晞月那个贱人,凭什么独占圣宠?
回咸福宫的路上,高晞月将福袋交给星璇:"拿去用熏香烘一烘,再挂到永瑚床帐上。"
星璇接过福袋,笑道:"娘娘对大师倒是格外礼遇。可是想起老太爷了?"
高晞月脚步微顿,记忆中祖父极其信佛,总是用声音低沉地为她讲解佛经。
那时她还小,听不懂那些深奥的道理,却喜欢看阳光透过窗棂,在祖父白须上跳跃的样子。
"祖父常说,佛渡有缘人。"高晞月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记忆中祖父的声音浑厚低沉,"佛渡有缘人,但佛不渡愚人。"
高晞月收回目光,轻声道:"祖父常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茉心见主子神色恍惚,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娘娘,方才嘉嫔看您的眼神,活像要生吞了您似的。"
高晞月唇角微扬,眼中却凝着一层寒霜:"金玉妍向来如此。心思歹毒,手段下作,偏偏又沉不住气。"
茉心会意地点头:"奴婢会多盯着钟粹宫那边的动静。"
高晞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永瑚今早咳嗽可好些了?"
"小主子喝了太医开的枇杷露,已经好多了。"茉心笑着回答,"就是一直念叨着要娘娘陪他放纸鸢呢。"
高晞月眼中终于浮现一丝真实的温柔:"去库房把那架蝴蝶纸鸢找出来,本宫晚些时候去陪他。"
安华殿内,檀香在青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如纱幔般在殿内缭绕。弘历踏入殿门时,足音惊动了正在诵经的安吉大师。僧人缓缓睁眼,见是帝王亲临,连忙起身。
"贫僧参见皇上。"安吉双手合十,眼睛澄澈如水。
弘历虚扶一把:"大师不必多礼。"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新换的经幡,"为战事祈福,辛苦大师了。"
安吉微微躬身:"家国天下事,样样都比贫僧重要。"他顿了顿"皇贵妃今日已代皇上厚待贫僧,实在惶恐。"
弘历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信步走到鎏金佛像前,从李玉手中接过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点燃。香头明灭间,他忽然开口:"朕另有一事相托。"
"皇上但说无妨。"安吉注意到帝王捏着香的手指微微收紧。
青烟袅袅中,弘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格外清晰:"朕想请大师为皇贵妃的祖父做场法事。"他郑重地将香插入炉中,"高大人当年外任时客死异乡,今年恰是二十年死祭。"
安吉大师白眉微动,面露讶色。他仔细端详帝王侧脸,竟透着一丝罕见的柔和。安吉大师旋即了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皇上仁慈。不知高大人生辰八字......"
"稍后朕会派人送来。"弘历凝视着佛像慈悲的面容,眼前却浮现那年冬夜,高晞月接到家书后在他怀中痛哭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一个阿哥的侧福晋,却因身份所限,连祖父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安吉见帝王出神,轻声问道:"皇贵妃可知此事?"
弘历摇头:"不必让她知晓。她总以为朕不记得这些小事。"
殿外忽然传来风吹檐铃的声响,清脆悠远。安吉大师深深一揖:"贫僧定当尽心。高大人有这般孝顺的孙女,又有皇上如此挂念,在天之灵必得安息。"
弘历微微颔首,转身时目光扫过殿角那盏长明灯。灯焰跳动,映得他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记得高晞月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此添灯油,风雨无阻。这些年,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过祖父的事,可他怎会不知她的心结。
"皇上,"安吉忽然开口,"贫僧斗胆多言一句。皇贵妃娘娘今日来祈福时,曾问及超度亡魂之事。"
弘历脚步一顿:"她说了什么?"
"娘娘问,若亡魂漂泊异乡二十年,可会怨恨亲人未能送终?"安吉叹息道,"贫僧当时只道佛法慈悲,亡魂自会理解生者苦衷。"
弘历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法事要隆重,用大相国寺最好的法器。"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是为阵亡将士超度,不必提及其他。"
安吉会意:"贫僧明白。"
高晞月正对着铜镜卸下发簪,浑然不知帝王为她安排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