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姐姐了!”
井岸猛然睁开眼,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哇,姐姐你怎么啦?”
这声音是……?
她回头,只见扎着一个漂亮小翘辫儿的井澈正看着自己,颇为疑惑地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蛋:“姐姐?姐姐——哇,傻掉了吗?姐姐——”
井岸晃了晃脑袋,低头发现裤腿的袋子鼓囊囊的,翻出来一看是一把漂亮的小石子儿。
啊,对了,是在和井澈一起玩来着。
“姐姐——”井澈凑到她耳边很大声地喊了一句,井岸终于回过神来,面前的小姑娘很担心地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还好吗?不会是刚刚摔了一跤摔成傻瓜了吧?不要啊——本来就没有多聪明的呀——”
井岸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是熟悉的触感。
“我刚刚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井岸牵着妹妹的手,金色的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姐姐也会做噩梦吗?”
井澈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井岸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梦见大家都不在了,我们被抓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不认识的人,还有人把你打伤了——然后你不见了,我找不到你……”
井澈偏头看了她一眼,牵着井岸的手用了些力:“姐姐……”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都是梦而已,现在不都还好好的吗?”
“笨蛋姐姐。”
井岸不知所以地回头:“啊?”
井澈把她拉到路边,井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哭。
她伸手想去擦,可是眼泪顺着脸颊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擦完了一道又有一道,无法遏制。
井澈制住姐姐不断揉搓双眼的手:“别擦了,眼睛会不舒服的。
“姐姐,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
她张开双臂把井岸圈在怀里:“我看不见你梦见了什么,但那一定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这种时候说没关系是不负责的,姐姐,我没办法说没关系,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就算所有人都走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了,我还会和你在一起的,姐姐,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毕竟她们是同一日诞生的双生子啊。
井岸从破碎的风声里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好啊。”
好啊,一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
又是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来是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吃饭,房门被敲响,然后父亲去开门,然后一脸严肃地拿来让几个孩子都藏起来。
来的人是谁?她分明是听见了的,叫作什么宅……什么猪……
对,对,就是这样……
可是,可是……
井岸捂着妹妹的眼睛,缩在狭小的柜子里,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
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外面一片狼藉,鲜血洒得到处都是,家具被砸了个稀巴烂,来人从废墟里扒拉出票子很愉快地在数。妈妈和爸爸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难听的咒骂和刺耳的狂笑回荡在房间里,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糊住了眼睛,她渐渐地看不清晰。
床底下的孩子被揪了出来,在惊恐的尖叫声中咽了气。
纸箱里的孩子被揪了出来,在绝望的哭嚎里头首分离。
哒,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脚步声逐渐放大,放大。
停在了柜子前面。
人啊神啊鬼啊天地啊,不管是什么都好,不管是谁都好。
救救……救救我们吧。
井岸崩溃地祈祷。
“喂!有人来了!好像是条子!!”
身影伸手去够柜门的动作顿了一声,很没好气地啐了一口:“*的,这群***耳朵就**这么灵?”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了。
“啊……啊……”
井岸从柜子里摔了出来,无助地发出嘶哑的,模糊的音节。
“姐姐……姐姐……”井澈哆哆嗦嗦地抱住她,井岸整个人抖如糠筛。
“别,看……别,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妹妹的眼睛。
过了好久,久到黄昏被浓墨浸染,久到井澈把眼泪流干,久到重新有光亮透过窗户打在地上。
那些人走了,可是谁也没有来。
家人们散落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井澈哭累了,睡着了,她用布条把妹妹的眼睛围好,把她背在背上,用带子系紧。
妈妈拼起来了,她麻木地看着那张慈爱的脸,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她吻自己一样。
爸爸拼起来了,那双粗糙的布满茧子的手还死死地握着菜刀,她没把他们分开。
哥哥拼起来了。
弟弟拼起来了。
捡来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猫不用拼起来,它被压在柜子底下,井澈没法把它拼起来。
她浑浑噩噩地侧躺在家人们中间,就像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大家只是普通地睡在通铺上,等到天再亮一些的时候,爸爸会起来做早饭,然后和妈妈一起去上班。哥哥挨个把他们喊起来,弟弟央求她把捡来的漂亮石头分给他一颗,小猫跑过来蹭她的手,她把面饼分给它一块,妹妹笑着去搓它的毛。
太阳照常升起,井岸等了很久,久到冰冷的地板也被晒得有些发烫。
她没等来那普通的一天。
她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站起来,她试图去找,她是想找到点什么呢?
放石头的玻璃小瓶碎掉了,石子落了一地,识字簿不知道去了哪里,画册被扯烂了,他们一起画的全家福被撕了个稀巴烂。
她还有什么呢。
她后知后觉的放下背上的妹妹,轻轻地珍重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只有妹妹了。
她和家人们一一告别,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白菜汤。她背着妹妹往外走,她不知道她要去哪,但她只是走着,走着,她下定决心要离开那里了。
路上的人都很忙,没有人向她们投去哪怕一瞥,她走着,走着,走到一个不知道废弃了多久的仓库,里面的霉味使她感到安心。她很小心地把妹妹放下来,到不远处的河边,掬了一捧清水。
她愣愣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原来她在流泪。
她突然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起来,哭到呕吐。
她的哭声震耳欲聋。
但是没有人来。
一个人也没有来。
很久很久以后她的肩膀被人很轻很轻地拍了一下,然后她被人很轻很轻地环住。
那个人也在哭。
她说,姐姐,我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
*
井岸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后知后觉是又做梦了。
梦到以前,梦到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切。
她恍惚地从床上坐起,摸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
凯特给的。
“这是方卿正的意思。”女人的声音还像初见时的柔和,“当然也取决于你的意愿。”
她倒出两片药放在手心。
吃掉这个就能够变得强大起来?
……
井澈的警告在脑海里响起。
也有可能是致人死亡的毒药。
但是。
但是。
她就是想要试一试,万一呢?万一呢?
药片和着温水被吞下了肚。
好苦。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