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院的梧桐叶落得早,九月刚至,金黄的叶片就铺满了中央大道。
边黎站在校门口,仰头望着那座爬满常春藤的钟楼——三十年前,她的母亲也曾站在这里,背着画板,踩着掉漆的皮鞋,一步一步走进这座艺术的圣殿。
“阿离,选这里,你会后悔吗?”陪她来的闺蜜徐妍撑着伞,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边黎没回答,只是伸手接住一片旋转坠落的梧桐叶,指腹轻轻摩挲叶脉。
她当然可以去巴黎美院,可以去罗德岛,可她偏偏选了这所早已没落的百年老校——只因为档案室里还存着母亲学生时代的素描本,只因为母亲曾说,这里的黄昏像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
风掠过耳畔,她恍惚听见小时候母亲哼着歌调颜料的声音。
那时他们一家三口挤在城东的老公寓里,墙皮剥落,地板吱呀作响,可母亲总能把阳光引进屋里——用廉价的油彩在墙上画满向日葵,用捡来的碎布缝成五彩斑斓的窗帘。
父亲会抱着她转圈,笑着说:“我们阿离以后一定比妈妈画得更好。”
而边家老宅的人来“探望”时,只会捂着鼻子皱眉。“这种地方能住人?”二婶的皮鞋刻意避开地板的裂缝,“孩子跟着你们,能有什么出息?”
母亲只是平静地擦掉手上的颜料,把刚烤好的曲奇饼递给躲在身后的边黎。“阿离,给客人拿点心。”
那时的边黎还不懂什么叫“看不起”,她只知道,二婶接过曲奇时,连指尖都不愿意碰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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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黎第一次见到边伯贤,是在一个阴雨天。
那年她五岁,跟着父母回边家老宅参加祭祖。
大人们聚在祠堂里争论着什么,她偷偷溜到后院,发现葡萄架下蹲着一个少年。
他浑身湿透,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正用树枝在泥地里划着什么。
边黎凑近看,发现是幅很精细的机械设计图。
边黎“你在画发动机吗?”
她蹲到他旁边,裙摆沾了泥也不在意。
少年猛地抬头,眼神警惕得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
边黎这才发现他嘴角有伤,白衬衫领口还有半个鞋印。
祠堂那边突然传来二叔的怒骂:“那小杂种又躲哪儿去了?”
少年攥紧树枝,指节发白。
边黎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进旁边的工具间。
黑暗里,她掏出兜里捂化的巧克力,掰了一半给他。
边黎“我叫边黎,你呢?”
少年盯着掌心的巧克力看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下来,混着血丝落在她手背上。
边伯贤“……边伯贤。”
祠堂的门被踹开时,边黎故意踢翻水桶。
二叔滑倒的咒骂声里,她冲他眨眨眼
边黎“下次他们欺负你,你就说要去告诉奶奶——老太太最讨厌家里事闹到外面丢人。”
工具间的蜘蛛网在漏进的阳光里摇晃,少年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边黎记忆里,他第一次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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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你的入学资料。”
教务主任的呼唤把边黎拉回现实。
她交材料时,对方看到家属栏的“边伯贤”三个字,钢笔明显顿了一下。
走出行政楼时,暮色已经漫过哥特式建筑的尖顶。
边黎摸出手机,锁屏是她昨晚偷拍的——边伯贤在书房睡着时,手里还攥着她小时候画的她跟小叔。
她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男人紧蹙的眉头,像当年那个雨天,她踮脚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风又起,百年老校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边黎迎着风走向画室,裙摆扫过满地梧桐叶,沙沙响得像岁月隐秘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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