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单膝抵在更衣室冰凉的地砖上,橡胶拍胶的酸味直冲鼻腔。他正用砂纸打磨球拍边缘,护腰钢板在腰间勒出深红的棱子。徐清禾踮着脚往他柜门内侧贴退热贴,石膏腿抵着储物柜发出闷响。柜门上贴满她画的康复日历——每天画个摔得四仰八叉的小人,昨天的小人脑袋上还顶了个冰袋。
"你这护腰该扔废品站了。"她扯了扯松垮的魔术贴,露出底下贴成棋盘格的膏药,"昨天林高远说像老太太的束腰带。"
孙颖莎撞开门带进股寒气,马尾梢挂着冰碴:"楚钦!日本交流团点名要跟你打表演赛!"她球包拉链上拴着亚运会的吉祥物挂件,耳朵缺了半边,"摄像机都架在三号馆了,陈指说要拍你那个反手暴冲的慢动作。"
方博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运动服领口沾着食堂的辣椒面:"人家带了三个机位,说要把你那个'霸王拧'做成教学视频。"他手里转着颗印日文的乒乓球,估计是从外宾那儿顺的。
王楚钦扯下半截旧胶皮,露出底板"天道酬勤"的篆刻——那是他十五岁进国家二队时师父刻的。清禾把最后片退热贴拍在他后颈:"护腰再崩开可没人给你缝。"她冰鞋套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在瓷砖地洇出个硬币大小的水渍。
林高远晃着半罐红牛路过,突然伸手弹他护腰:"这装备赶上变形金刚啊。"易拉罐上的冷凝水滴在清禾石膏腿的涂鸦上,把摔跤的小人晕成哭脸。
训练馆二楼堆着淘汰的旧器材,灰尘在斜射的阳光里浮沉。徐清禾盘腿坐在体操垫上缠绷带,底下传来乒乓球撞击台面的脆响,像是某种加密的暗号。马龙拎着保温杯挨着她坐下,杯身"大满贯留念"的标签翘起半边。
"小徐要不要试试发球机?"他指着角落里蒙灰的机器,"调成《胡桃夹子》的节奏?"袖口露出的护腕绣着褪色的奥运五环,金线泛着旧钞票般的黄。
清禾晃了晃裹成粽子的脚踝,护踝边缘露出青紫的淤痕:"龙队您饶了我吧,这腿现在比他的护腰还娇气。"垫子底下压着本《运动力学》,书页间夹着张撕碎的理疗通知单——上周陈玘建议停训的医嘱。
许昕突然从旧球桌下冒出头,工装裤上蹭着机油:"我刚把发球机改成冰车了!"他手里的电焊枪滋啦冒火星,"能边滑边接球,保准吓死那群小日本!"清禾往后缩了半步,撞倒摞旧球网。
底下突然爆出喝彩。王楚钦反手拧拉擦网得分,护腰魔术贴崩开半截,膏药味混着汗味在空调风里散开。日本选手的球拍脱手飞出,正砸在摄像机镜头上,碎片溅到记分牌的红灯罩。
食堂圆桌堆着十几个空餐盒,糖醋汁在塑料布上凝成琥珀色的痂。刘诗雯掰开流心奶黄包,烫口的蛋黄滴在清禾的训练计划表上,把"四周跳"染成金色:"真不考虑转双人滑?我看楚钦当托举挺合适。"
陈梦舀着银耳羹插话,瓷勺磕在碗沿叮当作响:"他那老腰能托举?别把人家摔进理疗室。"她运动服胸口别着世乒赛纪念章,珐琅彩剥落得像块老年斑。
清禾戳着碗里的糯米糍傻笑,桌下猛踩王楚钦的脚。他正跟樊振东抢最后块糖醋排骨,筷子尖粘着粒白米饭——那是从方博碗里飞过来的流弹。油渍顺着桌缝往下滴,在刘诗雯球鞋上洇出个油圈。
"叮"的一声,刘国梁的茶缸敲在餐盘边,豁口的杯沿沾着茶叶渣:"下午全体加练体能!"他瞪着王楚钦松垮的护腰,"某些人注意形象!别把国家队练成养老院!"茶缸身"08奥运纪念"的字样褪成浅灰。
器材室的橡胶地板泛着消毒水反光。王楚钦仰躺在体操垫上做卷腹,护腰钢板在腹部硌出棋盘格似的红印。徐清禾跨坐在他腰上压腿,绷带末梢蹭着他冒汗的锁骨。
"你比二十公斤杠铃片还沉。"他憋着气抬起上半身,喉结上的汗珠滚进领口。
"陈指说再加五组。"她忽然俯身,发梢扫过他眼皮,"省得你逞能打表演赛。"护腰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膏药边翘起个角。
门缝突然滚进颗印着日文的乒乓球。方博的怪叫在走廊回荡:"注意影响啊!这儿不是双人花滑托举区!"清禾抓起筋膜枪砸门,墙上的队史照片框被震得歪斜——1988年的团体照里,年轻时的刘国梁正在挥拍,胶皮都翻着卷。
淋浴间的水汽蒙住雾面玻璃。王楚钦扯着嗓子嚎《逆战》,泡沫流进护腰缝隙痒得他直扭。突然隔板被敲响,林高远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你对象在女更衣室抓贼呢!"
清禾堵着门举吹风机当武器:"谁把我冰鞋养护油换成护发素了?"吹风筒缠着根长发,是她上周落在这的。薄荷香波味裹着水雾,在更衣室结成薄霜。
王曼昱裹着浴巾探出头,肌效贴在她锁骨上拼出个叉:"许昕昨儿说要给球拍做保养……"她湿发上的水珠滴在世锦赛纪念浴巾上,熊猫眼罩滑到颈间。
孙颖莎顶着满头泡沫举手:"我作证!他还顺走了我的护手霜擦胶皮!"挤瘪的樱花味护手霜躺在地漏边,管身被踩出个月牙印。
烘干机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卡住的运动裤绞住滚轴。许昕光着膀子窜出来,胸口粘着半片筋膜贴——是上周理疗时清禾给他贴的。他后背的拔罐印还没消,活像只七星瓢虫。
夜训结束的走廊只剩安全出口的绿光。王楚钦背着清禾溜进理疗室,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玻璃药酒罐上切出细长的光带。泡着人参和蛇蜕的药酒泛着琥珀色,枸杞在酒精里胀成红玛瑙。
"真要偷陈指的药酒?"她揪他耳朵,指尖沾到他后颈的汗,"这算违纪吧?"
"这叫战略补给。"他拧开罐子沾棉签,"总比某人用蜂蜜当冰刀润滑剂强。"酒精味混着她发间的薄荷香,在黑暗里发酵成奇怪的味道。
走廊灯突然大亮。刘国梁举着手电筒照过来,光斑停在他沾着药酒的指尖:"能耐了啊?明天早操加练二十组!"奥运纪念手电筒的镀金外壳氧化发黑,像块烤糊的月饼。
清禾把脸埋在他汗湿的后背憋笑,瞥见窗外掠过只夜鹭,嘴里叼着半块糯米糍——那是晚饭时樊振东掉在窗台的。夜风掀起百叶窗,1988年的老照片在墙上轻轻摇晃,年轻队员们的笑脸隐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