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琴谱

1

徐清禾屈膝跪在露台的防腐木地板上修剪文竹，石膏腿抵着藤编花架微微发颤。春末的松针簌簌落在亚麻坐垫上，细密的刺痒感透过运动裤布料爬上膝盖。王楚钦窝在藤椅里对着iPad学折纸鹤，指节上泛白的茧子勾破了彩纸，纸鹤翅膀歪得像摔变形的冰刀套。露台角落的冰鞋养护油敞着瓶口，薄荷味混着松脂香，在暮春的风里酿成奇怪的药酒气息。

"周舟晚上带未婚夫来。"她剪掉枯黄的文竹枝，断口渗出清苦汁液，"说是要给我们看婚戒设计图。"指甲缝里沾着松针碎屑，像是嵌进皮肉的金粉。

王楚钦把折坏的纸鹤塞进陶土花盆："那个满世界流浪的珠宝设计师？她不是说要当不婚主义者到五十岁？"花盆里栽着去年全国锦标赛的纪念多肉，叶片上还粘着颁奖礼撒落的金箔。

门铃突然响起电子版《致爱丽丝》，跑调的旋律惊飞栖在空调外机上的灰雀。周舟裹着秘鲁扎染披肩冲进来，无名指上的帕拉伊巴碧玺折射出霓虹般的光晕："徐小花！你男人比FaceTime里耐看啊！"她马丁靴上的红土扑簌簌落在玄关的冰刀防滑垫上，混着未化的雪粒洇出泥点。

2  

厨房炖着的松茸鸡汤咕嘟作响，砂锅盖被蒸汽顶得咔嗒跳。周舟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翻相册，陨石灰的指甲油在射灯下泛着星尘："你俩这张高中文艺汇演的照片，楚钦怎么像被绑架的人质？"照片边缘卷着毛边，2009年的台历页黏在背面，清禾的冰鞋养护笔记挤在数学公式的夹缝里。

王楚钦举着汤勺从料理台探头，护腰钢板在围裙带下勒出深痕："她非让我演罗密欧，台词本里夹着动量守恒公式。"汤勺边缘粘着枸杞，像凝固的血珠。料理台摆着开封的镇痛贴，锡纸包装上印着日文说明。

"你那会儿还往我冰鞋里塞情书。"清禾踹他小腿肚，运动裤下露出淡粉色的旧疤，"结果被教练当作作弊小抄没收。"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后外点冰三周跳摔的，冰碴划破护膝留下的纪念。疤痕旁贴着新换的肌效贴，边缘已经翻卷。

周舟的未婚夫突然打开琴箱，松香混着百年老木的气息漫开。他袖口的肖邦《夜曲》纹身随动作起伏，五线谱缠绕着手腕静脉："这是我祖父修复的1920年斯特拉迪瓦里，试试？"琴身铭文在灯光下泛着暖金，清禾的冰刀套上还粘着松脂——昨天保养时打翻的树脂瓶留下的。刀鞘边缘刻着"徐清禾2018世青赛纪念"，被松脂糊得模糊不清。

3

露台的晚风卷起泛黄的琴谱，谱面上用铅笔标注的指法潦草如鬼画符。周舟晃着勃艮第红酒杯指向猎户座，钻石切割面在她眼底映出碎光："给你们设计的对戒，冰刀与球拍镂空缠绕。"她无名指的碧玺在夜色中泛着深海般的蓝，像是把南极冰髓嵌进了戒托。

王楚钦捏着瑞士军刀削苹果，果皮打着旋儿落入竹编垃圾桶："不如刻个布洛芬胶囊。"刀刃映出他下巴新冒的胡茬，护腰钢板在藤椅上压出凹痕。垃圾桶里躺着撕开的膏药包装，印着"运动员专用"的烫金字。

清禾踹翻他的折叠凳："你当是开药店？"凳脚刮花露台的防腐木，露出底下未干透的桐油。周舟的未婚夫忽然拉响小提琴，G弦的颤音惊飞松枝上的领角鸮。琴箱夹层的老照片滑出半角——十五岁的清禾在省赛后台换绷带，膝盖渗血的纱布团丢在印着傅里叶变换公式的草稿纸上。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2013.2.14，冰场锅炉房漏水日。

4  

深夜的洗碗池泛着柠檬洗洁精的泡沫。周舟凑近清禾耳语，钻石耳钉刮过她鬓角："维也纳爱乐在招冰上芭蕾指导，你要的推荐信我弄到了。"水龙头滴落的水珠在瓷盘上炸开，惊醒了趴在微波炉上打盹的虎斑猫。

王楚钦擦盘子的手顿了顿，釉下彩瓷盘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清禾的护腕滑进水池，浸湿的魔术贴失去粘性，露出腕间注射留下的淤青："陈指说下周恢复四周跳训练。"消毒柜的蓝光照在止痛药瓶上，英文标签被水汽泡皱。

周舟的钻戒在月光下划出冷光："某些人腰椎间盘突出还在硬撑，真当自己是变形金刚？"洗碗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叹息。虎斑猫跳上冰箱顶，打翻了贴着"楚钦专用"的蜂蜜罐。

5

晨雾未散时，周舟的琴箱铜锁发出轻响。她往清禾掌心塞了枚蓝宝石袖扣："这是用老琴弦熔炼的钴玻璃，比婚戒衬你。"宝石内部封着半片松针，叶脉纹路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辨，像凝固在琥珀里的时光标本。

王楚钦拎着分类垃圾袋追到电梯口，护腰钢板在晨光下泛着冷灰："维也纳现在零下吧？"塑料袋里露出撕碎的体检报告单，红细胞计数栏画着鲜红问号。

"冷不过某些人的血常规报告。"周舟按下B2键，电梯镜面映出她脖颈后的梵文刺青，"血红蛋白数值像熔断的K线图。"

清禾站在玄关擦拭冰刀，刀锋映出茶几上的琴谱——被咖啡渍晕开的音符像融化的冰晶。松针从半开的窗户飘进来，落在周舟留下的婚戒设计稿上。冰刀与球拍的银丝缠绕成DNA螺旋，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1999-∞。

6  

训练基地的梧桐絮飘进半开的车窗，粘在王楚钦的护腰钢板上。他忽然伸手盖住清禾的手机屏，掌心的茧子磨过钢化膜："维也纳和北京时差七小时。"车载导航显示距离体检中心还有2.3公里，红灯数字在仪表盘上跳动。

她抢回手机瞪他："陈指说今天测骨密度。"屏幕上是墨尔本皇家冰场的官网，loading图标转个不停。页面最下方躺着未发送的简历草稿，特长栏写着"能在冰面画出斐波那契螺旋"。

"测完请你吃糖炒栗子。"他转动方向盘避开坑洼，护腰钢板硌得真皮座椅吱呀响。后视镜里，体检中心的红十字渐渐模糊成光斑。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08:47，距世锦赛初选名单公布还剩三小时十二分。

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新闻："国家花样滑冰队公布世锦赛初选名单……"清禾的指甲在座椅上掐出月牙印，比那年冬训摔在挡板上留下的还深。梧桐絮粘在沁汗的掌心，被捏成小小的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