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红顾府别院的桃林时,霜华正将染血的遗诏浸入酒坛。
琥珀色的桃花酿顺着绸缎纹路晕开,那些蚀刻出的南诏古语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她望着字符在酒液中重组排列,忽然听见身后枯枝断裂的脆响——顾砚之的剑锋已贴上她后颈。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声音裹着夜露的寒气,剑刃却微微发颤,"弑君咒重现人世,必会引来钦天监的窥天镜。"
霜华反手握住剑身,任由鲜血顺着掌纹滴入酒坛。酒液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中浮起个朦胧身影,那人戴着南诏巫祝的黄金面具,手中握的正是庆王府失窃的鎏金弯刀。
"你早知我是咒引。"她仰头望着顾砚之,酒气熏得眼角泛红,"当年你父亲救我,不过是想养个活的血蛊。"
剑锋突然偏斜三寸,在桃树干上劈出深痕。顾砚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伤疤,暗红血肉间竟蠕动着细小的金虫:"自七岁那年误入父亲密室,这些噬心蛊便以我的血肉为食。"他擒住霜华手腕按向伤口,"感受到吗?它们在为闻到咒引之血发狂。"
掌心传来的剧痛让霜华踉跄跪地。她看见自己血中游出缕缕金丝,与顾砚之伤口的蛊虫纠缠成诡异的符咒。桃林突然刮起腥风,悬挂在枝头的玄灯笼齐齐炸裂,飞溅的火星中浮现出无数南诏文字。
"当年先帝中的不是巫蛊,而是血咒。"顾砚之挥剑斩断缠上霜华脚踝的金丝,"庆王从南诏带回的并非美人,是你母亲这个千年难遇的咒引体。"
霜华喉间涌上腥甜。她想起阿娘永远苍白如纸的面容,想起苏府每逢月圆便会暴毙的仆役。酒坛中的幻象突然清晰——黄金面具下,分明是她记忆中阿娘的脸。
"不可能..."她挣开顾砚之的桎梏扑向酒坛,却见幻象中的阿娘摘下面具,露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额间桃花钿渗出血珠,那血落在弯刀上竟化作振翅的金蝶。
顾砚之突然从背后将她箍进怀中,染血的手掌覆住她双眼:"别看!这是弑君咒的反噬!"他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你母亲用禁术将咒印一分为二,一半在遗诏,另一半在..."
霜华的尖叫打断了他的话。那些金蝶穿透虚影扑到她脸上,每只蝶翼都映着段血腥记忆——永初三年的太液池宴,先帝饮下桃花酿后瞳孔泛起金芒;庆王府地牢里,她被锁在铁笼中取血的姨娘;最后是苏府大火那夜,戴着黄金面具的女人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
桃林地面突然塌陷。霜华随着酒坛坠入黑暗时,听见顾砚之撕心裂肺的呼喊。腐土混着桃根堵住口鼻,她在窒息中看清了地宫全貌——九根蟠龙柱环绕着青铜祭台,台上摆放的正是苏府失踪的焦尾琴。
"华儿。"
熟悉的呼唤让她浑身战栗。霜华转身看见阿娘素衣染血立在祭台旁,手中握着滴血的黄金面具。更可怕的是,祭台凹槽里躺着的女子,竟与自己长得别无二致!
"这是顾家代代相传的长生阵。"阿娘的幻影轻抚焦尾琴,"用咒引之血养蛊,以双生魂魄为祭..."她突然咳出金粉,"当年我将你魂魄一分为二,才让顾家阴谋迟了十五年。"
霜华踉跄着触摸祭台上的躯体,那具身体心口处的桃花烙印突然发光。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原来她七岁那年误闯的并非顾府别院,而是这处地下祭坛;嬷嬷也不是病逝,而是在阻止顾家人取她心头血时被灭口。
"好一出母女情深。"
顾砚之的声音从地宫顶端传来。霜华抬头看见他倒悬在蟠龙柱上,手中握着滴血的狴犴剑。最骇人的是他双眼已化作纯金,周身盘踞着碗口粗的金蛇。
"当年父亲救你,是为养出最完美的咒引。"他挥剑斩断缠住霜华的桃根,"没想到苏夫人更狠,竟将亲生女儿炼成双生咒傀。"金蛇突然窜向祭台上的躯体,"可惜这具身体,终究要物归原主。"
霜华在蛇信触及躯体的刹那拔出焦尾琴弦。琴弦割破掌心时,整个地宫突然震动起来。阿娘的幻影化作金粉融入她体内,祭台上方浮现出完整的弑君咒文。
"以我之血,焚尔金丹!"她蘸血在虚空画出南诏禁符,那些噬咬顾砚之的金蛇突然调头反噬,"顾砚之,你可知当年你父亲中的噬心蛊从何而来?"
顾砚之震碎金蛇跌落祭台,狴犴剑插进青砖才勉强站稳。他望着霜华周身流转的金芒,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诡异的笑:"顾家...终究是斗不过..."
"因为这蛊是你娘亲种的!"霜华指尖金芒暴涨,"她才是南诏最后的大巫祝!"
地宫四壁应声碎裂,露出后面藏着的冰棺。霜华看见棺中女子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桃花烙痕,而她手中握着的,正是庆王府那柄鎏金弯刀。
晨光刺破地宫顶端的瞬间,钦天监的窥天镜光柱轰然落下。霜华在强光中看见顾砚之扑来的身影,以及他唇间无声的诀别。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