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青铜漏刻指向申时三刻,霜华正用孔雀翎蘸着朱砂,在羊皮舆图上勾画漠北十六部的草场分界。窗外飘来的焦糊味混着狼烟,将淮南节度使的密函熏出锯齿状的灼痕。
"报——居延海烽火!"
传令兵的声音劈开雨幕。霜华未抬眼,笔锋沿着阴山山脉游走,在敕勒川位置重重打了个血叉:"告诉耶律德光,他藏在贺兰山南麓的三万匹战马,三日后会变成幽州军的蹄铁。"
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傩面的男人,腰间佩着的错金弯刀磕在青砖上铮然作响:"圣女当真要舍了漠北这盘棋?"他指尖弹出一枚骨笛,"别忘了,您母亲的头骨还在突厥可汗的金帐里供着。"
霜华突然将朱砂笔掷向傩面。血珠在青铜纹路上溅出曼陀罗的轮廓:"拓跋将军若真念旧情,就该把阿史那部的行军路线刻在骨笛上。"她踢开脚边的鎏金箭囊,"而不是拿我母亲的遗骨换突厥人的铁浮屠。"
暴雨冲刷着殿外的蟠龙浮雕,将石缝里积攒了二十年的血垢冲成溪流。霜华望着水幕中扭曲的倒影,忽然听见极轻的机括转动声——那是顾砚之送她的犀角簪在案头自发旋开,露出中空管腔里的丝绢密文。
"未时六刻,玉门关守将倒戈。"
她念出密文时,傩面人的弯刀已出鞘三寸。羊皮舆图被刀气掀开一角,露出夹层里用牛乳书写的幽州布防图。
"好个一图双画的把戏。"傩面人骨笛横吹,声波震碎两支烛台,"难怪裴琰到死都算不清圣女的心思。"
霜华突然掀翻紫檀案几。藏在暗格里的十二面令旗应声飞出,恰与殿角铜壶滴漏的水珠相撞。刹那间,令旗上的二十八宿方位在水雾中投射成完整的浑天仪,将漠北十六部的兵力部署照得分毫毕现。
"三年前你私放浑义河粮船,害得我折了三百死士。"她扯下傩面人的青铜面具,露出布满黥纹的脸,"如今又想用突厥骑兵换淮南水师——"冰凉的匕首贴上对方跳动的颈脉,"拓跋扈,你真当本宫是慈航殿的泥菩萨?"
惊雷炸响的刹那,殿门被狂风撞开。霜华望着滚进来的血葫芦似的人影,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安插在顾砚之身边的暗桩,此刻正用仅剩的左手攥着半块玉璜。
"顾大人...投了回纥..."暗桩吐着血沫,指缝间露出玉璜内侧的鹘鹰纹,"淮南军...哗变...是...是崔家..."
霜华挥袖震碎浑天仪幻影。水珠落地成冰,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杀机:"好个清河崔氏,竟能说动顾砚之撕毁血契。"她碾碎玉璜,锋利的断口割破掌心,"传令黑云都,把崔氏祖坟里那具金缕玉衣挖出来,悬到潼关城楼示众!"
"圣女不可!"
拓跋扈的骨笛拦住她去路:"崔衍手里握着永初三年的盐铁簿,那上面记载着..."
"记载着顾家用军饷私铸的八千柄陌刀?"霜华冷笑着展开染血的丝帕,"三日前这些陌刀已插进淮南水师的楼船,此刻正顺着运河逼近洛阳。"
更漏声忽然停滞。霜华望向滴漏中悬浮的水银珠,发现倒映出的殿梁上多出个黑影。她佯装俯身拾簪,袖中软剑已刺向承尘——剑尖挑落的不是刺客,而是个系着冰蚕丝的紫檀盒。
盒中鲛绡上,顾砚之的字迹被药汁浸得斑驳:"玉门关外三十里,有你要的答案。"附着的羊皮残片沾着沙粒,霜华嗅到熟悉的朱颜烬气息——与三日前截获的匈奴祭器上的血渍如出一辙。
"备马。"
她扯断十二旒冕掷在地上,玄铁甲胄碰撞声惊飞檐上寒鸦。拓跋扈的骨笛突然裂成两半,露出藏在其中的微型舆图:"圣女若执意赴约,不妨看看这个。"
图上标注的正是玉门关地底暗河,而支流尽头画着枚滴血的狼头。
霜华在暮色中勒马回望长安。冲天火光将太极殿的琉璃顶烧成赤色,隐约传来崔衍党羽被诛杀的惨嚎。她抚过甲胄内侧暗藏的机关锁,那里收着从淮南楼船缴获的《河渠书》真本——其中缺失的第十三卷,正系在顾砚之送她的犀角簪上。
戌时的狼嗥穿透戈壁。霜华在玉门关残垣下看见顾砚之的背影时,他正用剑尖在沙地上勾画河洛图。星光照亮他脚边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中渗出暗红血珠。
"你果然来了。"
顾砚之转身露出心口新添的刀伤,翻卷的皮肉间蠕动着金色蛊虫:"淮南军不是我动的。"他踢开青铜匣,露出里面腐烂的断掌,"但崔衍确实截获了你给黑云都的密令。"
霜华瞥见断掌指间的玉扳指,那是她派往淮南的暗桩首领的信物。沙地突然塌陷,埋伏的弓弩手从地底暴起,箭镞上淬着的正是稀释的朱颜烬。
"你终究选了顾家。"
她挥剑斩落箭雨时,腕间银铃震出摄魂的韵律。顾砚之的瞳孔泛起金芒,剑锋却偏转三寸刺入自己左肩:"不,我选的是..."
鲜血喷溅在青铜匣上,饕餮纹突然睁开血目。
地动山摇的刹那,霜华看见暗河冲破岩层。浑浊的水流中浮起数以万计的青铜兵器,每柄戈矛上都刻着"永初监造"的铭文。顾砚之在漩涡中抓住她手腕,将染血的玉璜按进机关锁凹槽:"这才是真正的《河渠书》第十三卷..."
洪水吞没玉门关的瞬间,霜华读懂了玉璜上的阴刻文。那些扭曲的篆字根本不是治水方略,而是用殄文记载的南诏血祭仪式——当年十万河工,不过是复活巫咸的祭品。
"你母亲...不是圣女..."顾砚之在激流中将她推上岩架,"是最后一代巫咸..."
他的声音被浪涛击碎。霜华望着沉入水底的青铜匣,突然明白为何顾家执着于焦尾琴——那琴身中空的腹腔,正是封印巫咸神魂的容器。
卯时初刻,霜华站在潼关城楼。崔氏的金缕玉衣在风中发出鬼泣般的呜咽,而她手中握着的玉璜正与淮南传来的捷报产生共鸣。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玉璜内侧的鹘鹰纹时,关外突然响起震天的胡笳声。
"报——!"
斥候的马蹄踏碎晨露:"回纥可汗亲率鹰师叩关,说是...说是来迎娶南诏圣女!"
霜华折断玉璜的瞬间,潼关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震动。她望着裂缝中涌出的暗河之水,忽然轻笑出声——那水中漂浮的青铜残片,正拼凑成完整的河洛图。而顾砚之留在沙地上的血书,此刻才显露出真正的密文:
"巫咸醒,天下烬;河图现,山河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