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渗入护城河冰面时，霜华正用玄铁匙转动太极殿地宫的机簧。青铜门轴发出千年未启的呻吟，将檐角惊起的寒鸦震落三只。她望着甬道两侧猝然亮起的鲛人灯，忽然想起七岁时嬷嬷讲的掌故——高祖皇帝为防宫变，在禁苑地下埋了九重杀阵。
"圣女小心！"
拓跋扈的弯刀劈落三支淬毒弩箭，箭簇钉入石壁时腾起靛青烟雾。霜华却径直走向雾霭深处，腕间银铃震碎悬浮的毒珠："《营造法式》有载，地宫杀阵遇血则发。"她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八卦方位，"但若以巫咸血脉为引..."
话音未落，七十二尊铜人蓦然睁眼。霜华在机关转动的轰鸣中疾退，袖中飞出金蚕丝缠住拓跋扈手腕："坎位踏七，震位转三！"铜人手中的陌刀贴着她发髻掠过，斩断的青丝被甬道阴风卷成诡异的卦象。
当地宫尽头的璇玑盘显现时，霜华嗅到熟悉的朱颜烬气息。九丈见方的青铜盘上，河洛图与南诏星宿重叠，中央凹陷处赫然是她随身玉佩的形状。
"此物原该在太庙供着。"她将玉佩按入凹槽时，拓跋扈的骨笛突然发出悲鸣，"当年顾老将军盗取璇玑盘，竟是为掩盖这个..."
青铜盘应声裂开，升起的玉柱上缠着明黄帛书。霜华展开帛书的刹那，淮南军哗变的急报正撞响景阳钟——八百里的马蹄声与帛书落款处的永初玉玺，在子夜共振出宿命的颤音。
"传位诏书？"拓跋扈的弯刀劈碎扑来的铜人，"这分明是..."
"是催命符。"霜华将帛书浸入鲛人灯油，火光中浮出暗写的殄文，"当年先帝拟传位庆王，这诏书却被顾家调换。"她指向玉玺印旁微不可察的裂痕，"顾砚之祖父擅仿字画，这裂痕正是他紧张时笔锋发抖的破绽。"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霜华在塌陷的瞬间抓住玉柱机关，升起的暗格中滚出枚青铜虎符："原来神策军的另一半兵符在此！"她将虎符掷向拓跋扈，"速去玄武门，拦住淮南军的云梯！"
寅时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霜华攀上太极殿飞檐时，看见顾砚之的白马踏碎承天门的火光。他手中陌刀挑着崔衍的头颅，身后却是黑压压的淮南叛军。
"顾大人这是要清君侧？"她将璇玑盘碎片撒向夜空，每一片都映出不同战场的厮杀，"还是想用十万冤魂祭你的噬心蛊？"
顾砚之突然挽弓搭箭。霜华认出那是吐蕃赞普的狼牙箭，却在箭离弦的刹那嗅到朱颜烬的气息——箭头裹着的帛布，正是地宫缺失的璇玑盘残片。
"接住！"
她在箭矢触及眉心的瞬间翻身倒挂金钩，足尖勾起箭尾的丝绦。残片拼合的刹那，璇玑盘投射出完整的星图，将淮南军的阵型照得纤毫毕现。
"兑位弱水，巽位生风。"霜华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向星图，"黑云都听令！"
埋伏在光化门的重甲骑兵应声而出。霜华看着他们胸甲上浮现的南诏图腾，忽然明白为何当年母亲要送三百童男入中原——这些被种下血蛊的死士，原是为今日备下的杀器。
顾砚之的白马突然人立而起。他割开手腕将血洒向璇玑盘，星图中立刻浮出暗红脉络："你以为我在淮南三年，当真只为练兵？"陌刀劈碎扑来的黑云骑，"那些饮过邗沟水的士卒，血脉里可都流着解蛊的良药！"
霜华腕间银铃尽碎。她望着溃散的黑云骑，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烙印："那他们可饮过巫咸血？"掌心按在烙印上时，整座长安城的战马齐齐哀鸣。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突然塌陷。霜华在冲天而起的血雾中看见地宫铜人破土而出，它们手中的陌刀正与淮南军的兵器共鸣。顾砚之的白马被铜人斩成两截时，他袖中飞出的金蚕丝缠住了霜华的脚踝。
"你疯了！"他在铜人围攻中嘶吼，"唤醒巫咸真身，整个中原都会..."
"这本就是你们欠南诏的！"霜华斩断金蚕丝，踩着铜人肩膀跃上鼓楼。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她击碎了承露盘下的玉琮——那是高祖皇帝封镇巫咸的最后一道禁制。
午时的日食来得猝不及防。霜华在黑暗中听见此起彼伏的骨骼爆裂声，那是巫咸借铜人重生的征兆。当第一缕血色阳光重现时，她看见顾砚之站在尸山血海间，手中握着的陌刀正从自己胸膛抽出。
"当年父亲剖心取蛊，是为阻止顾家继续作孽。"他心口的血洞涌出金粉般的蛊虫，"今日我以巫咸后裔之血..."
霜华突然夺过陌刀刺入自己心口。交融的鲜血泼在璇玑盘上，竟将星图染成完整的河洛阵："现在你该明白了..."她咳着血沫大笑，"你我血脉同源，都是巫咸复活的祭品！"
暮色吞没长安时，幸存的淮南军看见鼓楼上纠缠的身影。霜华握着顾砚之的手将陌刀捅得更深，而穿透两人胸膛的刀尖上，金蛊正凝成新的玉玺形状。
太极殿的地宫永远闭合了，带着永初年的秘密与十万冤魂的诅咒。唯有护城河的血水记得，那日在城头飘荡的染血帛书上，除了传位诏书，还有用两人鲜血写就的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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