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声撞碎太极殿檐角的残雪时，霜华正用朱砂笔在《山河社稷图》上勾画回纥鹰师的粮道。狼毫扫过阴山北麓，惊起绢帛间暗藏的金粉——那是三日前从崔氏宗祠盗出的密金，遇热便显影为突厥可汗的兵力布防。
"启禀圣女，鸿胪寺急报！"
亲卫跪呈的铜管还沾着漠北的黄沙。霜华用匕首挑开火漆，羊皮卷上的回鹘文在烛焰中蜕变为汉字："骨力裴罗愿以十万牛羊换圣女三日。"她冷笑着将密信掷入香炉，青烟腾起处浮现出吐蕃赞普的狼头徽记。
卯时三刻，霜华踏入凌烟阁的脚步惊醒了梁间的百年蝙蝠。二十四功臣画像无风自动，她在李靖佩剑的投影处站定，转动案头貔貅镇纸三周半。地砖应声裂开，露出先帝私库中尘封的《西域水道注》，卷轴末端赫然钤着顾砚之少年时临摹的"乐游原"私印。
"果然在此。"她抚过卷中夹带的血书，那是永初七年工部尚书坠塔前的绝笔，"邗沟改道非为漕运，实乃..."
窗外乍起的箭雨打断低语。霜华旋身将《水道注》卷入袖中，踢翻青铜灯树挡住破窗而入的死士。燎原火顺着鲛绡帐蔓延，将凌烟阁烧成透明的琉璃笼。
"圣女好算计。"
崔衍次子崔珏的弯刀劈开火幕，刀柄镶嵌的夜明珠映出他狰狞的笑："借淮南军之手除我长兄，却不知真正的《山河社稷图》早被顾砚之调换。"他甩出半幅残卷，霜华看见自己标注的粮道全数错位。
霜华腕间银铃骤响。十二名黑云骑破瓦而入，手中劲弩却对准了她："看来圣女不知，黑云都早与范阳节度使换了盟帖。"崔珏的刀尖挑起她下颌，"此刻顾砚之应当正在潼关，用你教的阵法屠戮回纥使团..."
话音未落，霜华突然咬碎齿间蜡丸。青紫色毒雾爆开的刹那，她扯断博山炉中的冰蚕丝——机关牵动的承尘轰然坠落，三百斤重的青铜鼎将崔珏连人带刀砸进地砖。
"本宫七岁就能辨毒。"她踩住崔珏冒血的眼眶，从他怀中摸出范阳军的鱼符，"顾砚之教你用黑云骑反水时，没说过我最擅破阵眼么？"
巳时的日光照亮太极殿前的血冰。霜华登上阙楼时，吐蕃使节正用金杖敲响登闻鼓。她望着使团中那个戴金丝傩面的乐师，忽然将鱼符掷向鼓面——共鸣声中，傩面碎裂，露出赞普胞弟勃律王的脸。
"殿下假扮使臣，是要亲自验收和亲聘礼？"她解下腰间玉佩掷向鼓架，玉碎处腾起的青烟凝成南诏地形图，"不如看看这份嫁妆——玉门关外三百里暗河，够不够饮马逻些城？"
勃律王的金杖突然裂开，露出内藏的短剑。霜华在剑锋及喉的瞬间后仰，足尖勾起鼓槌击向殿前铜钟。声波震裂汉白玉阶时，埋伏在太液池底的淮南水鬼破冰而出，手中钢索缠住吐蕃使团的马蹄。
"圣女可知顾砚之在潼关做了什么？"勃律王抹去嘴角血渍，抛来染血的狼头箭囊，"他用你教的璇玑阵，把回纥可汗做成了人彘！"
霜华抚过箭囊上的鹰羽，忽然嗅到箭杆残留的苏合香——那是顾砚之每逢布局必熏的香。她拔下发间犀角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箭羽上竟燃起幽蓝火焰："好个一石三鸟，既灭回纥锐气，又诱吐蕃出兵，还能..."
簪尖突然指向东北角楼，"逼本宫动用最后那枚暗棋！"
东北天际炸开三色烟瘴。霜华望着烟幕中浮现的鹘鹰纹，忽然击掌唤来雪鹞："传令幽州，放突厥人过阴山。"她将染血的《水道注》系上鹞足，"告诉阿史那啜，我要他祖父的头盖骨盛酒。"
未时的阴云压碎承天门鸱吻。霜华踏入枢密院时，兵部尚书正用匕首剖开蜡丸。她望着滚落案前的眼球——那是她派往范阳的暗桩遗物——突然拔剑斩断尚书右手："王大人与契丹可汗的盟书，此刻正在顾砚之案头吧？"
惨叫声中，霜华踢翻沙盘。檀木棋子滚落处，露出暗格中带血的《禁军轮防图》。她抚过图上新添的朱砂标记，忽然轻笑："顾大人连朱雀卫的换防时辰都改了，却不知玄武门的钥匙..."
袖中飞出的玄铁匙钉入梁柱，枢密院地底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
申时暴雨冲刷着宫墙上的血字。霜华站在地宫入口，望着甬道两侧苏醒的青铜兵俑。这些高祖皇帝留下的杀器，此刻眼窝中跳动着诡异的金焰。她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烙印，鲜血滴落处，兵俑齐齐跪地，露出背后暗藏的床弩。
"圣女当真要动用阴兵？"拓跋扈的弯刀映出她苍白的脸，"当年巫咸便是因此遭天谴..."
"本宫即是天谴。"霜华挥袖启动床弩，淬毒的箭矢穿透雨幕射向皇城，"顾砚之既用巫蛊之术控住禁军，本宫便让这长安城..."
她望着中箭倒下的羽林卫化作血水，嘴角勾起妖异的弧度，"回到它该有的样子。"
酉时末，霜华在鼓楼顶端俯瞰烽烟四起的长安。顾砚之的白马踏着尸山逼近，他手中陌刀挑着的正是突厥可汗的金冠。四目相对的刹那，霜华扯断腕间银铃，十二尊青铜兵俑破土而出，将顾砚之困在河洛阵中。
"你输了。"她踏着兵俑肩膀逼近，"从你在地宫留下璇玑盘线索开始..."
顾砚之突然震碎陌刀。鎏金碎片中飞出的不是暗器，而是半枚染血的玉璜："你且看看潼关传来的《羽书》！"
霜华接住玉璜的瞬间，掌心被暗藏的机关刺破。血染的绢帛展开处，竟是淮南军倒戈围攻吐蕃大营的急报。她猛然转头，看见东北方的狼烟不知何时已化作龙形。
"你以为我在淮南三年只练兵？"顾砚之扯开衣襟，心口的河洛图刺青正渗出血珠，"那些饮过邗沟水的士卒，血脉里早种下反制巫蛊的药引！"
戌时的钟声响彻九重宫阙。霜华望着溃散的青铜兵俑，忽然将玉璜按入心口烙印。冲天血光中，太极殿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震动，高祖皇帝封镇百年的巫咸真身，终于挣断最后一道玄铁链。
"现在..."她七窍流着金血大笑，"轮到你们偿还南诏三百年的血债了！"
顾砚之在瓦砾纷飞中扑来。霜华看见他眸中映出自己身后苏醒的巫咸巨像，也看见他袖中滑落的金丝婚书。当巫咸的青铜巨掌拍碎朱雀门时，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地窖里，那个戴着玄铁护腕的少年说："活下去，才能看到黎明。"
此刻的黎明，是血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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