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与帝

晨雾像融化的铅水般沉在云梦泽上，芦苇丛中十二名楚卫的皮甲结满露珠。芈心第三次摸向腰间佩剑时，范增的竹杖突然插入水中，龟甲残片打着旋沉入幽蓝的深潭。

"来了。"

水面炸开丈高的浪花，巨鼋青黑的背甲破雾而出，龟壳上密布的六边形纹路在晨光中泛着青铜光泽。蓑衣老者盘腿坐在龟甲中央，鱼竿末端悬着的《阴符经》残卷正巧垂在芈心眼前，羊皮纸上"观天之道"四个篆字渗着朱砂红。

范增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阁下可知——"

"楚王想问老朽凭什么摆谱？"老者鱼竿轻挑，经卷翻到记载着长平之战的那页。水面突然映出六国地图，秦地疆域正汩汩渗出血色。"就凭这卷当年函谷关外失踪的孤本。"

芈心踩碎水中倒影。"楚承周礼八百年，何须问天命？"

鱼线突然绷直。巨鼋张口喷出腥风，三名楚卫的惨叫戛然而止——他们被咬成两截的身体正卡在龟齿间蠕动。老者抚摸着龟甲上的刻痕："第一问：楚庄王问鼎时，周室九鼎为何少了三座？"

"周赧王抵押给秦国了！"芈心攥得指节发白。水面剧烈沸腾，更多楚卫被浪涛卷走。范增突然发现脚边木桩上刻着"楚将失其鹿"，字迹的墨色显示至少已刻了三天。

鱼竿第二次抖动。"第二问：秦献公为何将栎阳宫让给商鞅？"

"为变法图强！"芈心话音刚落，巨鼋背甲上的纹路突然扭曲成受刑的奴隶图案。老者叹息着指向水面，倒影里秦孝公正在给商鞅系天子绶带。"错了，是为借周室藏在栎阳的祭天权柄。"

范增的剑哐当落地。他认出水影中那个在邯郸为吕不韦誊写竹简的年轻门客——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老者鱼竿划过他发颤的胡须："第三问——"

"秦之失鹿，天下共逐！"

奶声奶气的童声刺破浓雾。子婴抱着竹简从芦苇中钻出，额前碎发还沾着泥鳅的黏液。老者大笑中将鱼线抛向虚空，钓起的玉玺缺了左下角——周天子赐秦的受命玺正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橙光。

芈心膝盖砸进淤泥时，看见玉玺缺角处嵌着半片燕式戈的残刃。范增突然扑向子婴怀里的竹简，孩童灵活地转身，露出后颈处淡青色的胎记——那分明是嬴姓宗室特有的玄鸟纹。

巨鼋发出雷鸣般的低吼，背甲上浮出七颗星图。老者用鱼竿轻叩龟壳，每响一声就有颗星星熄灭："当第七颗暗下去时......"

芦苇丛中传来弓弦绷紧的颤音。芦苇丛中突然飞出三支羽箭，钉在巨鼋背甲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子婴怀里的竹简哗啦散开，露出里面用朱砂勾勒的函谷关布防图。范增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图是..."

"是吕不韦当年献给六国的假图。"老者鱼竿一抖，玉玺坠入水中溅起血珠般的浪花。巨鼋突然调转方向，撞碎了刻着预言字迹的木桩。

芈心踉跄着爬起来时，发现淤泥里陷着半块青铜虎符——正是当年嬴政在邯郸丢失的那枚。子婴突然扯开衣领，玄鸟纹在朝阳下竟变成了楚国图腾。

"星象变了！"范增指着龟背惊呼。第五颗星芒熄灭的刹那，对岸传来秦军号角声。老者蓑衣下露出半截燕国制式的箭囊，箭尾羽毛还沾着易水畔特有的红泥。

芈心一把抓住子婴的后领，指尖触到那玄鸟纹的瞬间，皮肤下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范增的竹杖横空劈来，将老者的鱼竿斩成两截，断裂处喷出的墨汁把潭水染得漆黑。子婴趁机挣脱，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小盒——正是当年嬴政装解毒丸的容器，现在里面装着半块发霉的麦饼。

"小心暗箭！"范增突然拽着芈心扑倒，三支燕尾箭擦着他们头顶飞过，钉在龟甲上迸出火星。巨鼋吃痛甩头，把卡在牙缝里的楚卫尸体甩到二十步开外，正好砸中个想偷袭的秦军斥候。

子婴灵活地钻到龟腹下，掏出块磁石往虎符上一贴。淤泥里的半块虎符突然颤动起来，带着泥浆朝磁石方向滑动。老者蓑衣里突然飞出只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管刻着"栎阳"两个小字。

对岸秦军的战鼓声突然乱了节奏——有支骑兵正从侧翼包抄过来，打头的旗帜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刘"字。范增趁机捡起浸透墨汁的《阴符经》残页，往龟背星图上一按，最后两颗星星顿时被污渍遮得严严实实。

芈心刚想抓住滑动的虎符，子婴突然把磁石往芦苇丛里一扔。"小崽子！"范增的竹杖扫过孩童头顶，却只打落几根沾着晨露的草叶。对岸的"刘"字旗下，有个戴竹皮冠的汉子正用剑尖挑着酒葫芦痛饮。

淤泥里的虎符突然蹦起来，像活鱼似的窜向芦苇深处。老者蓑衣里又飞出三只信鸽，这次竹管上刻的是"邯郸"二字。巨鼋背甲上最后一点星芒突然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

"当心！"范增一把扯过芈心的衣领。那星芒炸开的瞬间，二十步外举着弓弩的秦军斥候突然惨叫倒地——他胸口插着半截燕尾箭，箭杆上还粘着易水边的红泥。

芈心捂着被灼伤的手指，看见子婴像条泥鳅似的钻进芦苇荡。那支"刘"字旗的骑兵已经冲进秦军侧翼，戴竹皮冠的汉子正用酒葫芦砸翻个弩手。

"虎符！"范增的竹杖戳进淤泥，却只挑起半截腐烂的麻绳。巨鼋背甲上被墨汁污染的星图突然渗出鲜血，潭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芦苇丛里传来子婴的尖叫，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芈心拨开芦苇时，正看见孩童用青铜盒砸中个秦军百夫长的鼻子，那军官的鼻血喷在盒子上，竟让锈蚀的纹路显露出"受命于天"四个字。

老者蓑衣突然鼓胀如帆，三支信鸽刚飞起来就被流矢射落。对岸传来项籍标志性的怒吼，楚军赤旗终于出现在晨雾里。

"王上小心！"范增突然扑过来。巨鼋的尾巴扫过他们头顶，把岸边一块刻着"楚虽三户"的界碑拍进水里。子婴趁机窜到芈心背后，冰凉的小手突然塞过来个东西——正是那枚吸满血的虎符。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