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废弃冶铁坊的断壁残垣拉出细长的阴影,章邯的青铜匕首刮过炉壁时发出刺耳的声响。铁渣簌簌落在陶碗里,混着未干的血迹凝成暗红色硬块。他忽然抬手,身后十二名秦军死士同时屏住呼吸——三百步外的土坡上,右骨都侯的狼头旗正在暮色中飘荡。
"带火的箭。"冶铁匠老吴的独眼在阴影里闪烁,龟裂的手指划过箭楼缺口,"三年前九原郡就是这样烧起来的。"
章邯的指甲掐进掌心。九原屠城的惨状在记忆里翻涌,那些被钉在城墙上的婴儿,那些在铁蹄下扭曲的躯体。他抓起半块陶范砸向水槽,飞溅的泥浆惊起几只食腐的乌鸦。
"密道!"老吴掀开草席,露出个仅容孩童通过的鼠洞。最瘦小的士兵刚钻进去就发出闷哼,洞壁渗着新鲜的血迹——匈奴人显然已经封锁所有出口。
坊外突然传来战马喷鼻声,近得能听见皮甲摩擦的响动。章邯解下染血的束带缠在短剑上,老吴却按住他的手腕,从炉灰里扒出几块形状古怪的陶片。
"扔东南角。"老吴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腐臭味,"燕国工匠的玩意儿。"
第一块陶片落地时爆出刺目的白光,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匈奴人的咒骂声中夹杂着马匹惊厥的嘶鸣,章邯趁机踹开腐朽的后墙。碎木纷飞间,他看见右骨都侯正用弯刀劈砍受惊的坐骑,那张被火烧过的脸上爬满蜈蚣状的疤痕。
十二人借着夜雾冲进密林,背后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老吴跑在最后,突然被树根绊倒——一支鸣镝穿透他的后颈时,喷出的血沫在月光下像散落的朱砂。
子夜时分,他们踹开摇摇欲坠的蓟都城门。腐烂的甜腥味扑面而来,章邯的靴底黏上了某种柔软的物体。火把照亮的瞬间,十几个士兵同时干呕——甬道里堆着半人高的孩童尸体,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凿出规整的圆洞。
"祭天缸..."独臂的燕国老兵从箭楼废墟爬出来,残缺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匈奴人每占一城,就要用童男童女的头骨酿马奶酒。"
章邯的火把扫过城墙,箭垛上插着的骨箭还在微微颤动。那些用草原文字刻的符咒在火光中蠕动,仿佛某种活物。老兵突然拽住他的铠甲:"别碰!箭镞上涂着——"
破风声掠过耳际,老兵的声音戛然而止。章邯转身时,看见三支骨箭呈品字形钉在老兵咽喉,箭尾的鹰羽还在簌簌发抖。黑暗里传来马蹄铁磕碰青石的脆响,由近及远,像是故意让他们听见。
武库的青铜门栓已经变形,章邯连劈三剑才斩断锁链。倾斜的梁柱下,新绘的谭图被血渍浸成诡异的紫黑色。当他看清辽东辽西两郡标着的狼头图腾时,身后的士兵撞翻了灯架。
"半年..."章邯摩挲着羊皮地图边缘的批注,墨迹在指尖晕开,"匈奴人在辽西建铁器督造府已经半年。"
倾斜的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半卷被血黏在案几下的竹简。章邯用剑尖挑开时,蒙恬的字迹像刀刻般刺进眼底:"饮马河畔中伏,吾等轻敌......"后半截被污血盖住,只能辨认出"铁链"和"游营"几个断断续续的刻痕。
黎明前的寒风卷着火星掠过废墟,章邯将匈奴文书扔进火堆。羊皮地图在火焰里蜷曲,狼头图腾发出滋滋的声响。他解下右骨都侯斥候的铁甲扔给士兵,青铜在青石上磨出一串火星。
"将军?"亲卫捧着半袋火油的手在抖。
章邯踢翻燃烧的案几,飞溅的火星照亮武库角落的青铜水钟。浮标显示距离饮马河战役已经过去七个时辰,而辽西郡的方位正传来隐约的鼓声。他抓起染血的谭图残片塞进铠甲,火星在瞳孔里映出跳动的影子。
"备马。"铁甲在晨光中泛着蓝紫色的寒芒,"去给匈奴的铁匠送终。"
最后的火把扔进武库时,十二具披着铁甲的影子已冲向辽西。燃烧的梁柱轰然倒塌,将蒙恬的求援信和燕国的谭图吞没。在更远的东方,第一阳光正照在饮马河畔的青铜戈矛上——那些插在冻土里的兵器排成诡异的圆弧,圆心处留着深褐色的拖痕,一直延伸到辽西郡的群山之中。
章邯的马蹄踏碎结霜的野草,辽西山谷里传来铁锤敲击砧板的叮当声。亲卫突然拽住缰绳——前方五十步的土坡上,三个匈奴工匠正用皮囊往烧红的铁甲上浇水,蒸腾的白雾里泛着诡异的蓝光。
"淬毒。"章邯摸到箭袋里最后三支燕尾箭,箭头在袖口擦过时泛起墨绿色。最壮的匈奴工匠突然举起半成型的铁马镫,月光照出镫面上密密麻麻的倒刺。
右侧灌木丛传来弓弦绷紧的咯吱声,章邯翻身滚落马背的瞬间,十二支骨箭钉进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披着狼皮的匈奴少年从树后转出,手里的牛角弓还冒着热气。
"留两个活口。"章邯的青铜剑砍进淬毒的水槽,腥臭液体溅在匈奴工匠脸上时立刻腐蚀出蜂窝状的血洞。亲卫趁机掷出绳套,勒住那个正在惨叫的工匠脖子。
土坡后方突然亮起十几支火把,照见排排架起的铸铁模具。章邯的瞳孔骤然收缩——每个模具里都凝固着秦军制式长剑的轮廓,剑格处赫然打着咸阳武库的烙印。
一声呼喝传来,接着说燕国口音:“秦安景王扶苏死了!死了!秦国大乱,左贤王五万正在昭襄王长城下叫阵呢!”
“周奸!”
章邯的剑锋抵住匈奴工匠的喉咙,那工匠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你们秦人的剑...淬了我们的毒..."亲卫的绳套猛地收紧,工匠的脖颈发出脆响。土坡后方的火把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铁匠炉里跳动的蓝焰。
"举盾!"章邯暴喝一声,十二面青铜盾立刻组成龟甲阵。几乎同时,数十支骨箭钉在盾面上,箭尾的鹰羽还在簌簌颤动。那个披狼皮的匈奴少年站在炉火前,突然用生硬的秦语喊道:"看你们身后!"
铸铁模具突然接连爆裂,飞溅的铁水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孔洞。章邯扭头时,看见辽西群山间亮起连绵的火把,像一条燃烧的巨蟒正蜿蜒而下——那是右骨都侯的主力骑兵,马鞍上挂满还在滴血的秦军首级。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