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庭:霜与刃
扶苏第一次穿上林胡的皮袍时,指腹被粗糙的羊毛磨得发红。王庭的穹庐外,蒙恬正和匈奴的铁匠比劈柴——黑羊部的人说,新王得有劈开铁桦木的力气,才配得上“黑羊王”的称号。
“小心些,那木头比你的剑还硬。”扶苏对着穹庐外喊,声音被北风卷得散了一半。他的案上摆着匈奴的舆图,羊皮上用狼毫画着河流与草场,标注着“可牧”“有盐”的字样——这是他花了三个月,跟着林胡的老牧民走遍漠北才画成的。
“砰”的一声闷响,蒙恬的战斧劈开了铁桦木。黑羊部的人发出哄笑,有人把盛满马奶酒的皮囊扔给他。蒙恬接住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胡茬淌进甲胄里——那甲胄是黑羊王的象征,用十张黑羊皮缝制,边缘镶着铜钉,比他在秦营穿的铁甲轻,却更抗风。
“单于说,下个月要去袭扰云中郡。”蒙恬走进穹庐时,甲胄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让你我各带三千骑。”
扶苏的手指停在舆图上的“阴山”二字。那里是秦与匈奴的边界,他少年时随始皇帝巡狩,曾在山顶见过秦军的烽燧,像一串守望的石人。
“云中郡的守将是李信的儿子。”他指尖划过烽燧的位置,“秦军的箭阵厉害,正面冲会吃亏。”
蒙恬把战斧靠在帐壁上,斧刃还沾着木渣:“我知道。黑羊部有批新驯的野马,能绕到烽燧后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不想打?”
扶苏没说话,只是卷起舆图。林胡的老首领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漠北的草要养人,不是用来埋尸体的。可头曼单于的使者昨天还在帐外磨刀,刀光映着他的脸,像在催债。
“打,但不打城。”扶苏突然开口,展开另一张羊皮——上面画着秦军的粮道,“劫粮草,不杀人。告诉林胡的人,把秦军的伤兵带回来,能治的就治。”
蒙恬看着他画的粮道路线,突然笑了:“你这是学萧何的法子?用恩德收人心?”
“我是怕他们看见秦人的尸体,想起长城下的父兄。”扶苏把舆图折好,塞进皮袍里,“林胡的孩子,不该生来就恨秦人。”
阴山脚下:血与药
匈奴的骑兵像黑云压向云中郡时,扶苏带着林胡部落在粮道旁的峡谷里设了埋伏。他没让士兵藏在石头后,而是让他们披着和枯草同色的毡子,手里攥着套马的绳索——这是林胡老牧民教的,比刀剑更能活捉战马。
秦军的粮车过来时,扶苏听见了熟悉的秦腔。押粮的士兵裹着单薄的甲胄,冻得缩着脖子,有个年轻的兵还在哼《诗经》里的句子,调子跑了却透着想家的味。
“等他们过了峡谷再动手。”扶苏按住身边躁动的林胡骑兵,“别射领头的,他腰上挂着令牌,是个小吏。”
蒙恬的黑羊部在峡谷外制造动静,故意让秦军听见马蹄声。押粮的小吏果然慌了,指挥士兵把粮车围成圈,举起了长矛——那长矛的矛头是钝的,显然是怕误伤牧民。
“就是现在!”扶苏一声令下,林胡骑兵突然从草里窜出来,套马索像长蛇般飞出去,缠住了粮车的轮子。秦军的士兵刚要放箭,就看见林胡人身后的扶苏——他没戴头盔,束着秦人的发髻,在一群披发的匈奴人里格外显眼。
“是……是公子扶苏?”有个老兵突然喊出声,手里的弓“哐当”掉在地上。
扶苏勒住马,对着粮车喊:“我是扶苏!今日只借粮草,不伤一人!你们若愿留下,林胡有草场;若想回去,我送你们到边界。”
小吏握着令牌的手在发抖。他看着粮车上的粟米,又看了看扶苏身后的林胡骑兵——他们的箭都没上弦。远处传来黑羊部的呼哨,却没冲过来。
“公子真的……在匈奴?”小吏的声音发颤,“咸阳说您已经……”
“我活着。”扶苏从怀里掏出半块秦地的麦饼,是蒙恬从秦营带出来的,“始皇帝的骨血,不会死在阴山里。”
那天的埋伏没流一滴血。林胡的人把粮车赶到峡谷深处时,有二十多个秦军士兵留了下来——大多是关中的农夫,听说林胡有地能种,眼里亮得像星星。
扶苏让老牧民教他们搭毡房,自己蹲在火堆旁,给一个冻裂了手的小兵涂药膏——那药膏是用漠北的草药做的,能治冻疮,是他跟着林胡的妇人学的。
“公子,您不怕单于怪罪?”小兵怯生生地问,手不敢动。
“他要的是粮草,不是人命。”扶苏把药膏递给他,“明天跟我去看草场,那里的土比关中的软,能种秦地的麦子。”
蒙恬走进峡谷时,正看见扶苏在教秦军士兵辨认草药。黑羊部的人在远处卸粮草,没人去打扰他们。他突然觉得,这比劈开十根铁桦木更有力量。
王庭夜话:月与誓
头曼单于的宴会上,篝火烤着整只的羊,油脂滴在火里,滋滋地响。单于举着金樽,让扶苏和蒙恬饮下合卺酒——这是匈奴的习俗,饮了酒,就是真正的王。
“云中郡的粮草够吃半年了。”单于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金樽上的宝石映着火光,“明年春天,该打雁门了。”
扶苏的手指在樽沿上摩挲着。他看见帐外有个林胡的孩子,正和白天留下的秦兵玩投壶,用的是木箭和陶壶——那壶是秦兵用粮车的碎片捏的。
“雁门的守将是蒙毅的旧部。”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若打雁门,黑羊部和林胡至少要折损千人。”
蒙恬放下金樽,斧刃在火光下闪了闪:“单于要的是草场,不是空城。雁门的百姓若逃了,土地就荒了。”
单于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们还是秦人。”
“我们是王。”扶苏抬起头,目光迎着单于的视线,“林胡王要让部民有粮吃,黑羊王要让部民有马骑。打雁门,两者都得不到。”他从怀里掏出舆图,摊在案上,“我知道哪里有盐池,比雁门的城墙好打。”
那夜的宴会最终没谈打仗的事。扶苏和蒙恬走出单于的穹庐时,月亮正挂在阴山的顶上,像块冷玉。
“你画的盐池位置,是真的?”蒙恬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进雪地里,没了踪影。
“老牧民说,那里的盐能腌透整只羊。”扶苏望着秦地的方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等我们有了盐,就能跟秦人换粮种。漠北的草,该长出秦地的麦子了。”
蒙恬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甲胄的铜钉硌得扶苏生疼:“若有一天要回咸阳,我率黑羊部为你开路。”
“回不回咸阳不重要。”扶苏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重要的是,不管是林胡的人,还是秦地的人,明年都能吃到新麦。”
远处传来狼嗥,悠长地在草原上荡开。蒙恬看着扶苏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漠北的月光,比咸阳宫的烛火更亮——至少在这里,影子是直的,不用藏着掖着。
第二天一早,扶苏带着秦军士兵去了盐池。蒙恬则领着黑羊部的人,开始修补被风雪压塌的羊圈。林胡的老妇人在帐外晒草药,秦兵的孩子蹲在旁边看,手里攥着半块麦饼——是扶苏分给他的,带着秦地和漠北的味道。
雁门的烽燧还在守望,长城的积雪依旧没化。但阴山脚下,有新的炊烟升起,混着秦腔和胡语,在风里慢慢散开。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