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许亦被拽入水中时，鼻腔里灌满了消毒水的气味。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抹了把脸，看见陈衍正仰着头大笑——那是许亦认识他以来，见过的最肆无忌惮的笑容。
"你疯了？"许亦抓住池边的扶手，水珠顺着睫毛滴落。陈衍游过来，湿漉漉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笑声渐渐变成颤抖的喘息。许亦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混进池水里，但他假装没发现。
"我饿了。"陈衍突然抬头，眼眶发红但没哭，"想吃牛肉面。"
他们挤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换衣服时，陈衍右肩的淤青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许亦盯着那块皮肤，想起法庭上播放的训练录像——十四岁的陈衍被父亲用泳池刮板抽打后背，因为0.5秒的差距。
"看什么？"陈衍套上T恤，布料擦过伤处时皱了皱眉。
许亦递过止痛药和矿泉水："晚上去我家吧，我妈炖了汤。"
陈衍拧瓶盖的手顿了一下。自从半年前许亦父母发现他们的关系，那个曾经对他敞开的大门就再没完全打开过。
"不用。"他把药片干咽下去，"我约了周医生做复健。"
许亦知道他在说谎。周医生的诊所周三下午根本不营业。但他只是点点头，把毛巾塞进背包："那我送你去。"
公交车上，陈衍靠着窗户睡着了。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许亦轻轻把他歪向窗外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发现他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是去年省赛前，陈父摔碎的玻璃杯留下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许亦掏出来，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汤在冰箱第二层，热了再喝。我们周末去外婆家。」
他熄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兜里。车窗外，城市在盛夏的阳光下蒸腾着热气，像一块即将融化的玻璃。
周医生的诊所果然大门紧闭。陈衍站在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从兜里摸出钥匙——去年冬天他帮周医生修电脑后得到的谢礼。
"其实我约的是明天。"他打开侧门，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飞舞，"但钥匙是真的。"
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杂的气味。陈衍熟门熟路地打开储藏室，拖出折叠床和理疗仪。许亦看着他把电极片贴在右肩上，电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经常来？"
"嗯。"陈衍调整着强度旋钮，"周医生去进修前把钥匙给我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金线。许亦坐在诊疗椅上，看陈衍肌肉在电击下有节奏地收缩。那些伤痕像地图上的河流，蜿蜒在年轻的皮肤上。
"许亦。"陈衍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转学去体大附中，你怎么想？"
理疗仪的电流声突然变得刺耳。许亦站起来，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针盒。银针散落一地，有几根滚到了床底下。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收到的邀请。"陈衍用没贴电极片的左手去够床底的针，"他们新开了运动康复专业，文化课要求不高。"
许亦蹲下来帮他捡针。一根针扎进指尖，血珠冒出来，他下意识含住手指。陈衍抓住他的手腕，把受伤的手指拉到眼前检查。他们的呼吸在狭小的床底空间里交错。
"疼吗？"陈衍问。
许亦摇头，却突然红了眼眶。他急忙别过脸，假装被灰尘迷了眼睛。陈衍松开他，继续捡针，状似随意地说："我还没决定。"
他们沉默地收拾完针盒。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很大，像一场小型交响乐。
"几年级开始？"许亦终于问。
"下学期。"陈衍关上理疗仪，"要先通过体能测试。"
许亦想起书包里那张北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没告诉陈衍，父母已经订好了八月末的机票。两千公里的距离突然变得具体起来。
"挺好的。"他说，"体大的泳池是奥运标准。"
陈衍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撒谎的时候右眼会眨。"
许亦下意识摸右眼，陈衍已经转身去收拾电极片。阳光照在他弓起的背上，T恤下隐约可见脊椎的轮廓。
回家路上，他们在便利店买了关东煮。陈衍把鱼豆腐全挑给许亦，自己只喝汤。玻璃窗映出他们的倒影，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画。
"许亦。"陈衍用竹签戳着萝卜，"如果我去体大，你会来看我比赛吗？"
"每场都来。"许亦说，"带着横幅和喇叭。"
陈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许亦突然发现他左脸颊有个很浅的酒窝，以前从没注意到。
夜里，陈衍的旧伤又疼了。许亦被他的抽气声惊醒，摸黑找到止痛药。陈衍就着他的手喝水时，嘴唇碰到他的掌心，像一片烫伤的羽毛。
"睡吧。"许亦说，"明天还要去学校。"
陈衍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腕："如果我走了，你会交新朋友吗？"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许亦看着那道微光，想起陈衍说的深海梦境。
"不会。"他反握住陈衍的手，"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直到你嫌烦。"
陈衍的呼吸渐渐平稳。许亦轻轻抽出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北方大学的迎新群：「宿舍分配表已上传，请查收。」
他把手机塞回去，听着陈衍均匀的呼吸声。窗外，夏夜的虫鸣像潮水般起落。
第二天是期末成绩发放日。陈衍站在布告栏前，看着自己勉强及格的数学成绩，松了口气。许亦的名字排在年级前十，照片上的他穿着规整的校服，表情严肃。
"许大学霸。"陈衍用成绩单扇风，"要不要给我补课？"
许亦正要回答，班主任叫住了他。谈话持续到午休结束，许亦回来时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陈衍从漫画书上抬起头。
许亦把一张表格推到他面前。是北方大学的提前入学申请表，截止日期是明天。
"我妈找校长要的。"他声音干涩，"她希望我七月底就去报到，参加预备课程。"
陈衍盯着表格上烫金的校徽，突然觉得右肩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他慢慢折好表格，塞回许亦的书包。
"挺好的。"他说，"北方大学的图书馆是全国最大的。"
许亦抓住他的手腕："我还没决定。"
陈衍笑了，这次右眼没眨："你撒谎的水平退步了。"
放学时下起了暴雨。他们挤在便利店屋檐下等雨停，陈衍突然说："我决定了。"
许亦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要去体大。"陈衍看着雨中模糊的街景，"但得先搞定数学补考。"
雨声吞没了许亦的叹息。他偷偷瞄陈衍的侧脸，水汽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像细小的钻石。
"我帮你补课。"许亦说，"每天晚上。"
陈衍转头看他，雨水顺着发梢滴到校服领口："那你呢？什么时候走？"
"八月末。"许亦盯着自己的鞋尖，"机票订了29号。"
他们沉默地看着雨幕。一辆公交车溅起水花驶过，陈衍突然拉起许亦的手冲进雨中。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校服，许亦惊叫一声，却被陈衍的笑声感染。
他们在雨中奔跑，像两个疯子。陈衍的右手紧紧攥着许亦的手腕，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许亦看着他湿透的背影，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到家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许亦父母不在家，冰箱上贴着「去外婆家」的便签。陈衍站在玄关滴水，看着许亦找毛巾的背影，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膨胀。
"浴室在——"
许亦转身的瞬间，陈衍吻住了他。雨水从他们交握的指缝间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气息和轻微的血腥味——许亦的嘴唇在奔跑时咬破了。
分开时，陈衍的睫毛还在滴水。许亦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水珠，听见自己说："别去体大了。"
陈衍笑了，湿漉漉的额头抵住他的："别去北方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知道雨总会停，夏天总会结束，而他们终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此刻，在暴雨过境的黄昏，他们共享着同一条毛巾，同一个谎言，和同一颗疼痛而雀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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