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hl视角
“心有明月昭昭,千里赴迢遥。”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1984年的江浙沪大奖赛,我们在空歇的时候,她在洗衣服,她当时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那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她抬头望向这边的时候,不知怎的我觉得她是在看我。
“你好,我是钱惠丽。”我向她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她愣了愣,擦了擦手上的泡沫,回握住我的手,“你好,我是单仰萍。”
那是我们的第一面。
大赛上我们演唱的都是《红楼梦》,我是《宝玉哭灵》,她是《黛玉葬花》,我期待着与她合作。
后来,我们都进了红楼团,我也真的成了她的宝哥哥。我们在练功房里,水袖飞舞,拼命一样的练功,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观众。
那年的中秋,她知道我不能吃月饼,于是送了我一个用玉做的月饼。我把那个月饼视做定情信物,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把它拿出来抚摸,思念着她。
那些年里,我们一起演过梁祝十八相送,观众说我们演的像回娘家,我们一起演孟丽君,我是小皇帝,她是孟丽君,剧中她是皇甫少华的妻,但我不管,在换装间隙,我还是会叫她在戏中的父亲“丈人阿爸”。有时候演出结束她在公共化妆间卸了妆去找我,但是私人化妆间的门推不开,她就会在门外用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口音喊我老公让我给她开门。
我们一起上节目的时候主持人让我们用几个词形容她,我写了辣妹子,她吃饭的时候只要有一点辣她就可以把饭全都吃下去的。我会在上班的时候给她带鸭脖到化妆间,她也会把自己的化妆品全部给我,我虽然嘴上嫌弃说自己像垃圾桶,但我知道,柔姐姐给我的都是好东西。
她在采访的时候说过我在台下会和她作的,是的,我只有在她面前的时候才是那个撒娇又任性的钱惠丽。我们谢幕的时候我会和她站到一起说悄悄话,我还会像宣示主权一样的搂着她下台。
我远远的看到过她在和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男人说话,眼里噙着笑意。我的心会突然沉了下去,原来她对每个人都这样笑,我会因此失落。
没排戏的时候,我喜欢看着她,看着她在练功房,排练厅再到舞台,她美得动人心魄,一举一动让人魂牵梦萦,唱着越剧的她在发光。
我看着她,谈恋爱到结婚,是王老师给她介绍的对象,大家夸他们般配,我私下会默默地翻个白眼,他才配不上我的柔姐姐。
“若叫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后来越剧院迁址的事闹得很大,上面想让我们给沪剧院让位,我们自然是不同意的。方亚芬写了请愿书,很多演员都签了字,她也是。可我处在那个尴尬的位置,我没办法不同意迁址。
那晚她在我家,质问我为什么要同意迁址,我长久的沉默着。久到我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她留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摔门而去。
我认为所有事情都是合逻辑的,是正常的,甚至是必然的,但我仍然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我们缓缓滑向天平的两端。我感激她曾降临在我的生命。可在未来,我终究不得不放下她,也终究不得不习惯往后没有她的生活。
我们15年那场红楼梦之后分道扬镳,我在侧幕看着她焚稿,她哭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伤心,她究竟是哭戏中人还是即将分道扬镳的我们,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
从那后我发了疯似的演戏,我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稳重,我想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但此情难止,有时候我真想要有一场大的不能再大的暴雨,可以止住我这干天旱地的相思。
我们还是会再见,日子是新日子,月色是旧月色,而我却再也没有勇气和她对视,我怕。我怕一和她对视就会想起当年充满爱意的眼神,我怕一对视就看见那年她焚稿绝望的眼神。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今年是第十年了,我不再会提起她的名字,必要时我只用代词,好像这样我就可以将心里的痛减轻些,再减轻些。
因她而起的这份执念令我曾无数次幻想当年让我们分开的那件事可以早一点,再早十年,那时的我正意气风发,怀着一腔不灭的恳切与向往,或许我会义无反顾、会不计后果、会直率坦荡,我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偏要用尽全力求一个我心无憾,如愿以偿。
可事实是,事情发生时我已不再年轻,我早已失却奋不顾身去孤注一掷的勇气。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权衡利弊的世界里,我只能不断地退缩,退缩,再退缩,独自咽下这一场兰因絮果。曾经美好的那些日夜被篆刻在记忆,她送我的那个玉月饼或许是在提醒我,我本该不执着。于是我选择放下,选择回归没有她的生活,我也会接纳离别,接纳无缘,接纳我与她之间最终还是错过。
我认为,爱而不得,是断骨连筋的。我分明已经能算一个演技成熟的演员了,可在她面前还是演技拙劣,纵使面色如常,但那浓烈爱意却也会溢出眼眶。我的苦痛,是在她面前需要避开所有眼神交汇才能佯装镇定,是明知道我和她之间不可能有未来,但这十年来仍然情不自禁想要让我们的关系能缓和一点能拉进一点。所有种种,本就是我一人病入膏肓,是我心生痴惘。
我想我现在是磨炼的很好了,再看到她,我不会再痛彻心扉,也不会再降凛冽,而只祝她身体健康,青春常在。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很幸运曾经有个我们。
仰萍,今生若无权再惦念,迟一点,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