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严握着鎏金请柬的手指节发白,烫金"流觞诗会"四字刺得他眼眶生疼。这是三日前云清差人送来的,此刻却静静躺在将军府书房最深的抽屉里。
"将军,云公子派人来问......"老管家话音未落,就被褚严挥手打断。
"告诉他本将军军务繁忙。"褚严盯着案头堆积的公文,狼毫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出深色痕迹。自那日争执后,他已有半月未见云清,京城却处处流传着云公子与江南才子陆明修琴箫合奏的佳话。
老管家欲言又止,终是叹着气退下。窗外春雨绵绵,褚严突然想起去岁今日,云清在廊下煮茶时曾说:"雨丝最宜配《潇湘水云》。"那日琴音清越,竟引得数只翠鸟停在院中梧桐树上。
"备马。"褚严霍然起身,墨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云。
流觞亭畔,曲水流觞。
云清一袭月白广袖袍,正垂眸调试琴弦。他身侧站着个青衫书生,手持玉箫笑意温润,正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陆明修。亭外杏花如雪,落在云清肩头,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云公子这曲《高山流水》,当真是觅得知音了。"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引得众人哄笑。陆明修耳尖微红,却将玉箫又凑近几分。
褚严勒马停在百步外的柳荫下,玄铁面具遮住半张脸。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三日前才以剿匪之名离京,此刻应当身在百里外的苍梧山。
琴声起,箫声和。云清的手指在弦上跳跃,分明是清雅曲调,褚严却听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欢快。那陆明修的箫声更是缠绵悱恻,绕着琴音打转,听得人莫名烦躁。
"听说陆公子连赠十八封拜帖才请动云公子?"
"可不是,前日还见他们在城南书肆共选琴谱......"
议论声随风飘来,褚严手中马鞭"啪"地抽断柳枝。正要调转马头,忽听亭中传来杯盏碎裂之声。
"乐籍之人也配谈知音?"紫衣公子醉醺醺地指着云清,"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装什么清高!"
满座哗然。陆明修正要开口,却见云清缓缓起身。春风吹起他腰间禁步,泠泠声响竟压过满亭喧哗。
"王公子可知,你杯中这盏蒙顶甘露,"云清指尖轻点案上茶汤,"是乐籍之人所烹;身上这袭云锦,是乐籍之人所绣;就连你方才用来羞辱在下的《乐府新声》——"他忽然拿起案头书卷掷入曲水,"亦是乐籍乐师所谱!"
书页在流水中翻卷,墨字渐渐晕开。满亭寂静中,云清的声音清冷如碎玉:"诸位今日雅兴,恕云某不奉陪了。"
褚严看着那道白衣身影拂袖而去,胸腔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情绪。他认得那个紫衣公子——兵部尚书之子王焕,右相刘禹德的外甥。
马蹄声惊破长街暮色。
云清在巷口被拦住时,袖中还攥着半块摔碎的徽墨。方才诗会上强撑的傲骨,在见到褚严的瞬间竟有些发颤。将军的战甲上还沾着苍梧山的晨露,玄铁面具下眸光幽深。
"将军不是军务繁忙?"云清别开脸,望见墙头探出的辛夷花。
褚严翻身下马,铁甲相撞声在空巷格外清晰。他伸手想碰云清肩头落花,却被侧身避开。
"为何不告诉我王焕为难你?"
"与将军何干?"云清冷笑,"您不是最擅长替我决定该见谁、该拒谁?"
这话刺得褚严呼吸一滞。他忽然扯下面具,露出左脸新鲜的血痕——那是昨夜剿匪时被箭矢擦伤,暗红伤口横贯眉骨,平添几分戾气。
云清瞳孔微缩,下意识向前半步,又生生止住。
"我今日快马加鞭赶回,不是要听你说气话。"褚严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隐约露出古琴纹样的封面,"这是前朝孤本《松风阁琴谱》,你......"
"将军可知何为琴心?"云清突然打断他,"不是稀世琴谱,不是名贵古琴,是奏者心中一点赤诚。"他后退半步,眼中泛起水光,"可惜在将军眼里,云某始终是个需要施舍的乐伎。"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褚严如坠冰窟。他眼睁睁看着云清转身离去,暮色将白衣染成苍青,巷口辛夷花扑簌簌落了一地。
当夜将军府书房传来瓷器碎裂声,值夜侍卫看见褚严对着案上平安符枯坐整宿。晨光熹微时,老管家发现砚中墨汁尽凝,宣纸上反复写着"云清"二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纸面。
三日后,云清推开院门时,发现墙根放着个樟木箱子。打开竟是整套龙泉窑茶具,天青釉色温润如水,旁边搁着张字条:「茶器赠知音,望恕莽撞」。那字迹力透纸背,分明是褚严的手笔。
春深时分,阿碧抱着新采的芍药来寻云清,却见院中石桌上摆着水晶脍、梅花汤饼,都是褚严爱吃的菜色。云清正往食盒里放一碟松黄馅的酥饼,见他进来,忙用帕子盖上。
"云哥哥要给将军送点心吗?"阿碧歪着头问。
"......凉了便不好吃了。"云清耳尖微红,将食盒递给侍立一旁的将军府亲兵。檐下风铃叮咚,惊起几只偷食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