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片银杏叶落在实验楼台阶时，我正抱着《奥数精讲》往三楼跑。郝燕在身后拽我马尾辫："黄瑶你疯啦？竞赛班七点就上课！"她的帆布鞋底在晨露上拖出蜿蜒水痕，像我们昨晚解不开的椭圆方程。
推开后门的瞬间，薄荷糖的气息混着粉笔灰扑面而来。江清坐在第三排窗边，黑色钢笔在晨光里划出细银线，草稿纸上铺满我昨夜卡壳的几何题。魏泽明瘫在旁边转三角板，校服领子立起来遮住后颈，活像只蔫头耷脑的鸵鸟。
"这里。"江清突然用笔帽敲了敲身旁空位。我捏着书脊的手指发麻，余光瞥见他草稿纸上未擦净的侧脸轮廓，发丝间依稀可见银杏叶形状的阴影。
郝燕把我按在座位上时，老陈已经开始写板书。复合函数在墨绿黑板上舒展成藤蔓，江清的袖口掠过我手背，留下薄荷味的战栗。他突然推来笔记本，页边画着双曲线渐近线，铅笔标注的坐标点竟是我生日数字。
"黄瑶同学。"老陈的粉笔头精准击中我课桌，"上来解这道题。"
冷汗浸透后背时，我看清题目正是昨夜划破三张草稿纸的立体几何。粉笔在掌心折断的刹那，江清突然咳嗽两声——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在桌底展开折成方块的提示。
我攥着浸透他体温的纸团，指尖划过他龙飞凤舞的辅助线思路。阳光突然斜射进教室，粉笔灰在他发梢凝成金粉，我看见他耳后新结的痂，像枚暗红色的小月亮。
下课铃响时，魏泽明蹿上讲台偷吃老陈的润喉糖。郝燕扯着我衣袖小声尖叫："刚才江清给你传纸条对不对？他耳朵红得能滴血！"她的圆珠笔在课本上乱划，突然戳穿纸页刺中我掌心。
疼痛漫开的瞬间，江清已经站在我们桌前。他拎着我和郝燕的书包带，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阴影："物理老师让课代表去领示波器。"这话明明是对我说的，眼睛却盯着我渗血的手掌。
器材室霉味呛鼻，江清踮脚取最上层零件时，卫衣下摆露出截清瘦腰线。我数着示波器旋钮上的灰尘，突然听见他说："手。"
沾着碘伏的棉签凉得我一颤。他虎口的疤已经淡成粉色，指尖按压创可贴的动作却郑重得像在进行化学实验。铁柜缝隙漏进的光束里，我看见他喉结旁的月牙疤随着呼吸起伏，像道未闭合的括号。
"江清！老陈找你！"魏泽明的喊声撞碎满室寂静。江清突然将什么塞进我掌心，转身时撞倒一盒电阻，银亮零件滚落成离散的星图。
摊开手掌，是枚薄荷糖纸折的千纸鹤。翅膀内侧画着笛卡尔坐标系，红心恰好落在我今早解不开的题号位置。
午休时郝燕非要去小卖部买创可贴。我们撞见魏泽明蹲在花坛边喂流浪猫，校服兜里露出半截火腿肠包装。"幼稚鬼。"郝燕翻着白眼往自动售货机投币，硬币滚落声惊起白鸽，我看见玻璃反光里江清正在二楼连廊看书。
他倚着栏杆的姿势像道放松的函数曲线，指尖却将书页捏出褶皱。当我仰头喝柠檬茶时，他突然垂下眼帘，我们的目光在灼热的空气里相撞，碳酸气泡同时在喉间炸开。
"你觉不觉得他们在演偶像剧？"魏泽明不知何时凑过来，指尖还沾着猫毛。郝燕突然把冰镇可乐贴在他后颈，两个人在蝉鸣里追打成模糊的光斑。
黄昏的竞赛班加试结束时，我留在教室订正错题。江清的钢笔又滚到我脚边，这次系着银杏叶形状的钥匙扣。魏泽明在后门吹口哨："你俩搁这儿演《不能说的秘密》呢？"郝燕举着扫把追出去，笑骂声惊落了走廊的夕阳。
夜幕降临时，我在《解析几何》扉页发现张字条。铅笔写的参数方程，解出来是极坐标系里的爱心线。窗外飘来桂花香，江清正在操场夜跑，白色耳机线随步伐起伏，像道流动的银河。
锁上储物柜时，熟悉的薄荷糖盒轻轻滚落。这次锡纸上多了行小字：「双曲线渐近线可以无限靠近，但永不交汇——除非改变坐标系。」
我转头望向数学办公室，江清还趴在窗边批改竞赛卷。他的侧影被台灯镀成暖金色，钢笔尖在玻璃上投下跃动的光点，像在书写无人知晓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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