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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银杏叶开始镶金边时，老班宣布秋游的消息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教室里激起层层雀跃的涟漪。郝燕把脸贴在水杯上，呼出的白雾在玻璃壁凝结成星云状："听说栖霞山有七百级台阶，魏泽明这种体力废柴肯定要哭爹喊娘。"
"总比某个恐高症患者强。"魏泽明反手将篮球砸向储物柜，金属震荡声里，我听见江清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他正在批改我们昨晚的竞赛卷，红笔在最后一道压轴题上停留太久，墨迹洇成小小的血斑。
秋游那日天光晦暗，云层堆叠如未拆封的考卷。我攥着背包带数登山队人数，江清突然出现在我左侧的阴影里。他冲锋衣拉链卡在半途，露出里面那件我曾在洗衣房见过的灰色卫衣。郝燕从后方扑来时，我踉跄着撞上他臂弯，薄荷糖的气息混着山间晨雾涌入鼻腔。
"黄瑶同学。"他扶正我歪斜的鸭舌帽，指尖擦过额角的触感像蝴蝶振翅，"鞋带。"
我慌忙低头，看见白色鞋带正浸泡在晨露里。起身时头顶撞到他下颌，他闷哼一声，喉结旁的月牙疤泛起浅红。魏泽明在前方吹起走调的口哨，惊飞一群灰椋鸟，郝燕追着他扔松果的笑声在林间碎成琉璃。
山雨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刻还泛着潮红的天穹突然裂开，雨箭穿透层层叠叠的枫叶，在青石阶上凿出万千银坑。人群四散奔逃时，江清拽着我手腕冲进最近的观景亭。他的掌心比雨水滚烫，冲锋衣下摆扫过我膝弯，溅起的水珠在脚踝凝成珍珠链。
"手机没信号。"郝燕抖着湿透的外套，发梢滴水在石凳上画出抽象派涂鸦。魏泽明正拧着T恤下摆，突然指着她膝盖惊呼："你受伤了？"
血痕蜿蜒在郝燕白皙的小腿上，像道叛逆的抛物线。我翻找创可贴时，江清已经蹲下身拆开急救包。他包扎的动作比在器材室那次更娴熟，绷带缠绕的弧度让我想起他画辅助线时的笔锋。
"逞什么能。"魏泽明突然夺过碘伏棉签，力度却放得极轻。郝燕揪住他耳朵的手悬在半空，黄昏般的光晕从她指尖流泻，将少年泛红的耳廓染成枫叶的颜色。
雨帘在亭外织成密网，江清从背包掏出保温杯。蒸腾的热气里，我看见杯身贴着的便利贴——那是我上周夹在他作业本里的错题解析，边缘还粘着薄荷糖纸折的千纸鹤。他突然将杯子推过来，杯盖倒映着我睫毛上未落的雨珠。
"生姜红糖。"他说得像在陈述数学定理，"预防感冒。"
雷声碾过远山时，亭内灯泡突然熄灭。黑暗如浓墨倾泻的瞬间，江清打开了手机电筒。冷白光束里，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影，我的食指正无意识摩挲着杯盖上干涸的胶痕。
"玩数独吗？"他从笔记本撕下半页纸，雨水浸润的纸纹上，预先写好的数字矩阵泛着潮气。我接过他递来的铅笔，发现笔杆缠着银杏叶形状的胶带——正是竞赛班那天我遗失在讲台的。
当我们解到第九宫格时，郝燕的啜泣声混着雨声飘来。魏泽明正用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肩膀，平日里聒噪的声线此刻轻得像山雾："小时候我被狗追，你举着扫把来救我的劲头呢？"
雨声渐歇时，江清在潮湿的石桌上画出双曲线方程。笔尖悬在渐近线延伸处，他突然说："其实它们可以相遇。"残雨从檐角坠落，在他卫衣晕开深灰的圆点，"只要坐标系旋转45度。"
我捏着数独纸的手微微颤抖，解开的答案恰是今天的日期。暮色从山坳漫上来时，他在方程下方补了颗坐标原点，红笔画的爱心被雨水洇开，像朵正在融化的蔷薇。
下山路上，江清的手电光始终笼在我左前方。光束惊起夜栖的雀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忽然停步。我撞上他后背时，闻见冲锋衣里渗出的薄荷香。
"荧光苔藓。"他蹲身照亮石缝，翠绿的星群在黑暗中苏醒，"《植物图鉴》第173页。"那正是我上周落在图书馆的书。
郝燕一瘸一拐的笑声从后方追来，魏泽明正背着她走在月光里。栗子壳在他们身后簌簌飘落，像散落的黑色音符。江清突然将什么塞进我掌心，是片完整的银杏叶，叶脉用荧光笔描成笛卡尔坐标，交汇点系着银色的线。
返校大巴摇晃成摇篮，我借着手机微光翻开竞赛题集。夹页里躺着他的数独纸，背面补了道旋转坐标系的例题。解开的函数图像在终点相撞，形成的夹角恰好是17度——今天是我们相识的第17周。
当郝燕靠在我肩头熟睡时，江清的头影正映在前座椅背。他的指尖在窗玻璃上画着我看不懂的符号，雾气凝结又消散，某个瞬间我认出那是倒写的希腊字母"Σ"，在数学里代表求和，在化学里则是催化剂的符号。
雨洗过的月亮浮在云端，像枚被擦亮的银币。我悄悄展开那片银杏叶，荧光坐标在黑暗中温柔呼吸。当大巴驶入隧道时，黑暗中有手指轻轻勾住我的小指，温度比月光更暖，停留的时间却比解一道压轴题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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