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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的寒风裹挟着初雪粒子,在教室玻璃窗上凿出冰裂纹。我缩在羽绒服里校对竞赛模拟卷,郝燕突然将暖手宝贴在我后颈:"黄瑶同学,你的解题速度已经超过心率了。"
江清正在讲台帮老陈批改作业,红色钢笔在纸页游走如刀锋。他腕骨上的银杏手链是秋游后出现的,银质叶片坠子偶尔勾住袖扣,折射的光斑便跳上我的草稿纸。魏泽明瘫在暖气片旁啃烤红薯,忽然朝郝燕扔来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喂,最后一道力学题借我抄抄。"
"叫爸爸就给你。"郝燕把卷子藏在背后,发梢沾着的雪粒簌簌落在魏泽明涨红的耳尖。我数着江清批改作业的节奏,发现他每次翻页都会抬眼看向我们这边——确切地说,是看向我压在卷角的手腕,那里系着他秋游时塞给我的银杏叶。
放学铃撕裂暮色时,老陈宣布数学联赛集训的消息。粉笔灰在投影仪光束里浮沉,江清的名字出现在特训名单首位,我的在末尾隔着三个人的距离。郝燕掐着我掌心低呼:"要朝夕相处七天七夜!"她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模糊了魏泽明瞬间绷直的脊背。
那夜我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当最后一道组合数学题吞没第八张草稿纸时,忽然有阴影笼罩住台灯的光晕。江清的大衣下摆还沾着雪水,指节敲在《图论导引》封皮上:"闭馆了。"
他的呼吸在玻璃窗凝成模糊的云,我们隔着两个书架收拾书包。空气里飘着陈年纸张的腐朽味,他突然抽走我夹在笔记本里的银杏叶书签——叶片背面不知何时被写上Σ符号,荧光笔迹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催化剂。"他忽然开口,指尖拂过书签边缘的齿痕,"在化学反应中..."尾音消逝在突然亮起的应急灯里,我看见他喉结旁的月牙疤泛起微红。
集训首日飘着细雪,大巴车载着二十个优等生驶向城郊。江清坐在我斜后方,黑色耳机线垂在椅侧,随车身晃动轻扫我肩头。郝燕挤在魏泽明身旁翻漫画,膝盖上摊着的《五年高考》突然被颠落,书页间飘出张素描——画的是上周物理课打瞌睡的魏泽明,嘴角还挂着口水。
"变态跟踪狂!"魏泽明去抢,整个人栽进郝燕怀里。江清突然倾身替我系紧安全带,薄荷气息擦过耳垂:"盘山路危险。"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安全扣,金属部件沾了体温,烫得我锁骨发麻。
集训中心是栋玻璃幕墙建筑,电梯故障让我们困在七楼走廊。应急灯绿幽幽的冷光里,江清背靠防火门解黎曼猜想,我裹着他的羊绒围巾核对房间号。当郝燕的笑声从楼梯间传来时,他突然将房门卡塞进我掌心:"1703。"
电子锁开启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双人间书桌上摆着两盒薄荷糖,窗边花瓶插着新鲜的银杏枝。江清的行李箱摊在右侧床边,露出半截灰色毛衣——袖口缝着与我书签同款的Σ符号。
深夜刷题时,走廊传来魏泽明找泡面的脚步声。江清把台灯调成暖黄,光晕里他的侧脸比白日柔和。当我的笔尖第三次划破纸页时,他突然推来笔记本。最新那页用红蓝两色画着双纽线,旁边标注:心形线在三维空间的表现形式。
"要验证吗?"他摘下眼镜揉着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我鬼使神差地点头,看他取过建模用的黏土。修长手指揉捏深蓝陶泥时,虎口淡粉的疤像枚小月亮,在台灯光里起起落落。
郝燕的尖叫刺破凌晨三点的寂静。我们撞开隔壁房门时,魏泽明正举着断腿眼镜满床追蟑螂。江清把我挡在身后的瞬间,我看见他后颈发茬间渗出细汗,沐浴露的雪松味混着剧烈心跳扑面而来。
"胆小鬼。"郝燕缩在魏泽明外套里嘴硬,手指却死死揪住他睡衣下摆。江清突然拽着我退出房间,走廊壁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防火门上,重叠的部分像极了双纽线的拓扑结构。
暴雪封山的第三天,我们在活动室玩真心话大冒险。魏泽明抽到"给最近联系人表白",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郝燕的特别提示音在寂静中炸开。江清忽然在桌下碰了碰我膝盖,掌心里躺着颗裹着糖纸的骰子,展开竟是道参数方程:ρ=α(1+cosθ)。
我的指尖擦过他生命线末端,那里新结的茧子蹭得皮肤发痒。郝燕把抱枕砸向魏泽明时,江清突然凑近我耳畔:"极坐标系的心形线..."他的呼吸凝成细小冰晶,落在我锁骨,"换个参数就是双纽线。"
午夜雪光透过落地窗,我在笔记本上解那道方程。当θ取17π时,函数值正好是我们相识的天数。忽然有阴影笼罩纸页,江清披着大衣站在身后,将热可可放在我解开的爱心图案中央。
"Σ不是求和。"他指尖划过我演算的希腊字母,"是选择。"玻璃幕墙外,雪粒在探照灯下狂舞如银河碎屑,他的镜片映着我绯红的耳尖,我们中间隔着正在融化的双纽线黏土模型。
结营前夜电路故障,整栋楼坠入黑暗。我摸索着去取蜡烛,却被散落的竞赛资料绊倒。江清接住我的刹那,薄荷糖从口袋滚落,我们在满室清甜里听见彼此错拍的心跳。他的手护在我后脑勺,掌心温度穿透发丝:"黄瑶,坐标系旋转45度..."
应急灯骤亮打断未尽的言语。魏泽明举着手电出现在门口,光束里飘浮的尘埃像被惊散的星群。江清迅速后退半步,踩碎了满地月光。我弯腰捡起裂成两半的黏土模型,断面处的指纹相互嵌套,像两个终于交汇的坐标系。
返程大巴上,郝燕枕着魏泽明肩膀熟睡。我摩挲着藏在口袋的Σ符号书签,忽然发现背面多行小字:「催化反应需要活化能——比如暴雪夜的心跳频率。」抬头时,江清正在前座转着钢笔,银杏坠子在空中划出心形轨迹,车窗上的雾气被他擦出一小块透明,映出我们悄然交叠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