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回到皇城不过旬月,时夕便揣着一肚子秘事,连裙摆都没来得及理顺就冲进了长春宫。
她鬓角残留的柳絮微微颤动,仿佛春日里的一抹轻柔点缀,而那双明眸却亮得惊人,恍若蕴藏着两簇跃动的火苗,灼灼燃烧,直逼人心。
时夕殿下!天大的好消息……
长孙明绾正临着《九成宫醴泉铭》,笔尖顿在“绝壑”二字上,墨滴在宣纸晕开个小圈。
她抬眼时眼角还噙着笑……
明绾.元卿玥什么事叫你跑得发鬓凌乱,倒像是捡着金子了。
时夕比金子还金贵呢!
时夕扶着雕花门框直喘气……
时夕翊王妃有了!太医诊出脉息,说是皇长孙的喜兆。
话音未落,内室传来茶盏轻磕案几的脆响,越瑾桑端着鎏金茶托的手顿在半空,珊瑚手串在日光下颤了颤……
越瑾桑凤净梵……有孕了?
长孙明绾搁下狼毫,指尖慢条斯理地揩着砚台边缘的墨渍,嘴角笑意却深了几分……
明绾.元卿玥这倒真是今年头一遭的“喜讯”。
她特意咬重了“喜讯”二字,目光扫过窗外初绽的石榴花……
明绾.元卿玥去库房挑些上好人参、阿胶,再备两匹云锦,即刻送往翊玉府。
明绾.元卿玥对了……
她忽然抬手叫住欲走的时夕……
明绾.元卿玥遣人快马去璇玑国,把这桩“天大的喜事”报给女君。
明绾.元卿玥她女儿可要为天权诞下皇长孙了,这份荣耀,可别让她漏了。
越瑾桑凝视着案头那摇曳不定的烛影,忽而低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在光影交错间窥见了某种深埋心底的秘密。
越瑾桑殿下可曾想过,璇玑女君接到消息时会是何模样?
她指尖轻掠过茶托上细腻的缠枝莲纹,声音仿若浸透了一抹清浅的玩味,在空气中悠悠荡开。
那微妙的笑意藏在语调里,不浓烈,却足够令人捉摸不透,仿佛一片薄雾笼罩的水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
越瑾桑毕竟当今翊王……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却在两人相视的目光中了然——谁都知道长孙平戎被长孙明绾伤了根本,早已是不能生养的废人。
三日后,璇玑国使快马加鞭的密报果然递入宫中。
凤璇女君听闻消息时正在校场巡视玄甲卫,青铜酒樽砸在青石地上时,连周围亲兵的甲叶都跟着簌簌作响。
她盯着密报上“皇长孙”三个字,涂着丹蔻的指尖几乎要将绢纸戳穿。
本该是光耀门楣的天大喜讯,偏偏落在个不能生育的女婿身上,这哪里是皇长孙,分明是悬在璇玑国脸上的一记耳光。
殿外传来宫人压低的惊呼,说是女君一怒之下,把偏殿供奉的玉佛都摔碎了,那翡翠观音的残片上,还沾着未干的丹砂指印。
暮春时节,长孙明绾携着越瑾桑踏入翊王府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拨得叮咚作响。
二人身后跟着抬补品的小厮,赤金漆盒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
昨日才送过东阿贡胶,今日又抬来南海珍珠,流水似的礼单快把王府库房堆成山。
长孙平戎立在穿堂下,石青色锦袍裹着削瘦身形,下颌线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他盯着那队抬礼盒的人,喉结重重滚了滚,玄色靴底几乎要把青砖碾出印子。
而廊下的凤净梵正扶着侍女的手,蹙金绣的石榴裙摆在风中微颤,那双惯会含情的桃花眼里全是惊惶,望着明绾的目光像被针扎的雀儿。
明绾停在雕花栏杆前,绢子掩着唇笑……
明绾.元卿玥听闻王妃有孕,本宫特意带越才人来瞧瞧。
她话音未落,越瑾桑已上前两步,指尖划过食盒上的鎏金锁扣,眼波流转间尽是促狭……
越瑾桑这血燕是刚从暹罗贡船上卸的,殿下说正适合给小皇孙补补。
凤净梵捏紧了帕子,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当然知道长孙平戎的隐疾——半年前被长孙明绾断了命根,太医院的脉案早锁在皇家密档里。
可深宅寂寞蚀骨,偏生乔家那对双生女眷恨透了自己也算计了自己,那日醉后……
她猛地抬眼,正撞见长孙明绾似笑非笑的目光,那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刀,剜得她心底发寒。
恰在此时,王府角门传来一阵骚动。
管事匆匆跑进来说,璇玑国使快马加鞭送来了贺礼,还有女君的亲笔密信。
凤净梵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笺时,指尖抖得几乎撕不开蜡印。
待她缓缓展开那素绢,几行簪花小楷映入眼帘,却如针般刺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凤净梵凤净执与凤净鸢已在国中散布流言,言你……
后面的字迹模糊成了一片,她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勉强伸手扶住了冰凉的廊柱,才堪堪稳住身形……
凤净梵不……她们怎么会知道……我没有……
明绾.元卿玥王妃何必惊慌?
长孙明绾微微上前半步,声音轻柔得仿若春日拂过的绸缎,细腻而温软。
然而,那话语之中却暗藏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冬夜最深处的一缕冷风,悄然侵袭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明绾.元卿玥腹中可是天权的皇长孙,金贵着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凤净梵煞白的脸……
明绾.元卿玥不过说来也巧,本宫上月刚与璇玑女君通了信,说待三年时间过了,便为你和翊王做主和离。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明绾鬓边的碎发。
她凝视着远处垂首而立的长孙平戎,目光如水般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
片刻后,她的嘴角悄然扬起,那抹笑意宛如寒夜中的一缕薄霜,凉薄却不失优雅,似嘲弄,又似深藏心底的某种释然。
明绾.元卿玥可如今你有了这“皇长孙”……和离之事,怕是要从长计议了。
明绾.元卿玥除非……
越瑾桑在旁轻轻摇着团扇,扇面上的寒梅在暮色里似有暗香浮动。
她看着凤净梵瘫软在侍女怀中的模样,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着檐角铜铃的脆响,散在渐浓的暮色里,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谲。
凤净梵猛地攥紧裙角,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锦缎里……
凤净梵除非什么?
她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强撑着抬起眼,睫毛上凝着细碎的水光。
长孙明绾垂眸拨弄着腕间的赤金镶玉镯,镯身碰撞发出清泠声响。
她抬眼时笑意漫上眉梢,眼底却结着冰……
明绾.元卿玥本宫给你三条路。
话音落时,廊外的日光恰好被云遮去,她的影子落在青砖上,像张悄然张开的网。
明绾.元卿玥其一。
她屈起食指轻叩着廊柱……
明绾.元卿玥待你生下这“皇长孙“,便交由本宫亲自抚养。
明绾.元卿玥从此你与他骨肉分离,永生不得相见。
凤净梵倒抽一口凉气,踉跄着后退半步。
明绾却恍若未见,继续用那种温软语调道……
明绾.元卿玥其二,去母留子。
她指尖轻轻掠过廊柱上雕刻的缠枝莲纹,动作缓慢而意味深长,仿佛在触摸某种无声的秘密。
那轻柔的语气中,却挟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同冰霜悄然爬上脊背,让人无从逃脱这无形的压迫感。
明绾.元卿玥对外只说你产后血崩而亡,实则寻个荒僻庵堂了此残生。
明绾.元卿玥如此既能保全天权皇室颜面,也算给璇玑国一个交代。
最后这句话让凤净梵浑身剧震,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她望着明绾那双含笑的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比地狱恶鬼更可怖。
明绾.元卿玥至于其三……
明绾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却让她如坠冰窟……
明绾.元卿玥现在就喝一碗落胎药。
她直起身子时笑容愈发明媚,仿佛在说什么赏心乐事……
明绾.元卿玥这样一来,既不用担惊受怕,也省了日后诸多麻烦——你说,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话音落的刹那,凤净梵猛地捂住嘴,喉间涌上腥甜。
她看着明绾袖中若隐若现的鎏金药瓶,那抹幽冷的光泽像毒蛇信子,舔过她每一寸神经。
凤净梵你……
她抖得几乎无法站稳,锦鞋在青砖地面上划出细碎而凌乱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无尽的惊惶与不安。
那声音微弱却不间断,像是某种隐秘的心绪,在空旷中悄然蔓延开来。
凤净梵你竟然……连这种事都……
越瑾桑在旁轻轻摇着团扇,扇面遮去半张脸,只露出的眼角含着讥诮……
越瑾桑翊王妃何必惊讶?殿下这三条路,可都是为你和天权皇室“精心打算”呢。
风掠过廊下,将她的话尾吹得零散,混着远处隐约的更鼓声,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