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城西的风卷着酒坊的余韵,将碉楼小筑的竹帘吹得猎猎作响。
李长生依旧坐在临窗的老位置,案上却换了两只青瓷茶盏,琥珀色的茶汤在烛火下漾着温润的光——并非他改了习性,实在是那坛秋露白昨日已。。。
哎!
当真是可惜!
他指尖捻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里。
天边的霞光从绯色褪成绛紫,又被墨色的夜一点点吞噬,竹楼外的石板路从喧嚣归于寂静,连酒坊收工的吆喝声都淡了,那抹本该如火焰般烧进来的石榴红,终究没有出现。
酒保来收拾桌面时,见他面前的茶盏始终只动了半盏,忍不住挠头,却不敢出声惊扰了这位李先生。
李长生抬眸瞥了眼空荡荡的门口,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一顿。
随后,他仰头饮尽杯中残茶,苦涩的余味在舌尖漫开,倒比秋露白的烈更让人清醒。
杯底残留的水渍映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转瞬便被千年岁月沉淀的平静覆盖。
“呵。”他低笑一声,指尖将茶盏推远了些。
活了百年,竟被个小丫头的戏言勾动了心神,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小儿戏语,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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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景玉王府倒是安静得不像话。
易文君日日卯时便起身,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眉。
她选了最浅色,将眉峰压得低低的,褪去了往日的锋芒;点唇用的是豆沙色的胭脂,不似那日的石榴红般灼人,只添了几分温顺的气色。
侍女为她梳发时,她也只拣了素银的簪子,连往日常戴的珍珠流苏都收进了妆匣深处。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影。
易文君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看着侍女们用青瓷小碗喂池里的锦鲤。
那几条金红相间的鱼是萧若瑾前些日子送来的,据说从江南千里迢迢运过来,娇气得很。
她偶尔抬手,用指尖蘸了鱼食撒下去,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眼底却平静无波,像一潭不起涟漪的春水。
“姑娘这几日倒是更爱静了。”
贴身侍女一边收拾绣架,一边笑道,“前儿绣的那幅牡丹,针脚比从前细了十倍。”
易文君低头看着绣绷上那朵将开未开的花,指尖的银针穿过丝线,留下细密的针脚。
她声音轻缓,带着几分刻意练出的温婉,“总不能像从前那般,惹王爷烦心。” 这话落在暗处的耳中,自然成了妥帖的答案。
只有易文君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她抚摸着冰凉的丝线,指尖微微用力。
前世的教训太痛,她若此刻露出半分要挣脱牢笼的意图,等待她的,只会是更深的囚禁。
至于,此刻被她“遗忘”的李长生?
自然是要反复回忆起她的失约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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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别院的桂花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蕊落了满阶。
易文君正坐在廊下翻着一卷闲书,忽闻院外传来环佩叮当,伴着侍女们低柔的问安声 ——“殿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