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陆阁缓缓走进书房,行了一礼。
“今日可否去风家?”
陆秉言放下手里的活看了他一眼,“不行。”
陆阁很想问一句为何,但看到陆秉言转头又开始看账本,立马吞下了口中想要问的话,垂头丧气地走出书房。
不能打扰。
“下月去。”
身后突然传来了陆秉言平淡的声音,陆阁愣了愣,而后喜悦从眼睛流向四肢百骸,快步离开。
可以去见姐姐了。
小孩走出院子才小小地蹦了蹦,这里太冷清,而姐姐暖暖的,柔柔的,像春天的风,只要待在一起心里就舒坦。
“郎君。”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陆阁一跳,他平复下愉悦,轻轻开口:“母亲唤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母亲一向对他严厉。
“是。”
女子平平淡淡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郎君请吧。”
陆阁安安静静地跟在女子身后,矮矮的身体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
他应该没有做错事。
小小的手隔着薄薄的胸膛拍了拍大大的心跳,陆阁安慰道,至少母亲不用竹竿打手板……
一路走到门前,女子推开门,院子的梅花开的正盛,冯娘子站在树下看梅,女子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
“娘子,郎君到了。”
冯娘子没有看陆阁,而是望向天空伸出了手,又转头向屋子走去。
“跟上。”
平平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怒气,陆阁却有些紧张,母亲一直是这样,他听不出来她的喜怒哀乐。
“是。”
他轻轻应道,跟着她走进屋子。
屋子内所有的物件都是淡淡的,只有白瓷里的一枝梅浓烈,陆阁一下子便看到它,既又快速看向冯娘子。
冯娘子并未留意陆阁的举动,只是问:“近日学了什么?”
“练了字,看了半本《弟子规》。”
“还有呢?”
“……没有了。”
冯娘子这才看向陆阁,他微微低下头局促地捏了捏袖子。
冯娘子眼中闪过恍惚。
“冯夕,这是……所以懂了吗?”
“懂了。”
她看着眼前自己生下的孩子,目光复杂又快速回归平淡,轻轻开口:“过来。”
陆阁抬头走到她的身前伸出了手,冯夕直接打了下去,“啪”的一声,小小的手心瞬间泛红,陆阁不敢吭声,也不敢收回手。
小小的手微微颤颤地抖动,抖动。
“知错了吗?”
冯夕看着他,低垂的眼隐藏住复杂,显得凉薄。
“错了,我不该懈怠。”
陆阁低着头,手依旧伸着,只是没有颤抖,冯夕把手放到他的肩上轻声开口:“我的孩子,你要明白科举才是最好的出路,为官才是男子的抱负。”
她捧起他的脸,他这才放下手。
“明白吗?只有强大才不会受到欺负。”
“……明白。”
陆阁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黝黑的眼睛里有着小小的他,红着眼的他。
“我下次不会这样的,母亲。”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冯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薄唇僵硬地上扬些许。
“母亲。”
门口陆生的声音拉回了她的嘴角,淡淡的薄唇染上凉薄。
“嗯。”
冯夕瞧了他一眼,又马上看向身前的陆阁。
“我记着你学习一向好,不要只顾着自己埋头学,也要好好帮帮陆阁,你们是兄弟,知道吗。”
陆生站在门口,身后是一大片雪,肩上也落了雪,他看着母子二人亲昵地站在一起,半融化的寒冷似乎透过衣料渗透进骨血,他该带伞的。
“知道。”
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可以走了。”
冯夕平静地开口,目光始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身上似乎更冷了,陆生应了一声“好”就转头离开,路过梅花时,他突然看了一眼。
阿娘最喜欢梅花。
他回过头继续走,拢紧身上的玄色羽缎大氅,放在锦囊里的胭脂盒隔着布料紧紧贴着腹,暖得结冰的心也化了些。
想见絮娘,想见她。
“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陆阁看着目光看了一眼陆生背影的冯夕,捏了捏袖子。
“没了。”
冯夕走到椅子上坐下,突然问:“第几年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陆阁却听懂了,每年冬天母亲几乎都要问一句,从他能说话的时候起。
或许从生下他起,又或许从更遥远的之前起。
“六年了。”
他道。
六年了,冯夕低垂着眼,来到这里六年了。
那个女人……死了也六年了。
“饿了就先去吃些吃食。”
她看向陆阁,薄唇轻启:“也喝些热茶暖暖脾胃。”
“谢谢母亲。”
陆阁似乎忘记了手心的痛,露出一个浅笑,“那我就先走了,母亲。”
他缓缓离开,小小的背影在一片雪色中变得愈发小。
冯夕收回目光,不笑时的面容自带一分凉薄,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她望着院子里的红梅没有言语,良久,又看向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雪,风槐序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捧着腊八粥吃的方舟。
“方舟,你多大了?”
方舟愣了愣,圆圆的眼睛看向她,清清淡淡,山水一样平和秀气。
“快十四了。”
“可读过书?”
“读过几年。”
风槐序捏了捏右手的小姆指,“爹爹来这几年了?”
“四年了,”方舟说完突然有些感慨,明年就要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明年老爷就要离开竹溪县了。”
所以是五年一考核。
风槐序忽然有些不舍,这里很好,不想去未知的地方。
他们下意识认定风文竹必定升迁。
“方舟,当今官家是个怎样的皇帝?”
她忽然想知道。
“咦!”
方舟刚吃了一口粥差点呛到,急忙拍了拍胸膛,“小娘子,你问这个做甚?”
“就是想知道把天下治理得安安稳稳的官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皇帝,天下的掌权者,后世的人虽缺少敬崇,可少不了好奇。
“这……当今官家是中兴之主。”
方舟的语气很认真,“对老百姓来说,官家是明君。”
所以官家的手段应该不温和,他肯定是个雄主,封建王朝越往后越难治理,各种矛盾只会越来越激化,尤其是土地兼并。
大多数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一遇上天灾这个导火索就会引发农民起义,进行阶级重组,土地重洗,周而复始,直至封建社会终结。
“那我应该能安安稳稳过好这一生。”
明君治下的太平盛世,她这种富裕的官家女子肯定能寿终正寝。
“嗯……”方舟忽然凑到风槐序身边小声开口:“小娘子,我觉着我们得做好不安稳的准备,毕竟老爷属于新党一派,而且我估摸着要打仗了。”
……新党?打仗?
风槐序勉强维持平静,宋朝的新旧党争不可谓不激烈,哪怕是苏轼之流都能遭贬,“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就是苏轼因贬谪而写的诗。
这时候的南荒之地没有被充分开发,身体不好估计熬不住……
至于打仗,重文轻武的环境下难赢,依自己以前做题时模糊的印象,宋朝最多守还算勉勉强强可以,哪怕当今官家有雄心壮志也难以改变军事的薄弱。
她想安安稳稳难道算奢望?
“方舟,此事……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朝廷买的马不少。”
风槐序:……当今官家许是玄宗上身,自觉政绩斐然,以至于变成好大喜功的隋炀帝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