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战事需要什么?
无非就两个。
人,财。
只要财力充足,武器也好粮草也好都能快速筹备,至于马匹,可以说关键也可以说重中之重。
运输军备需要马匹,传递消息需要马匹,战场杀敌也需要马匹……似乎缺了马匹哪一个环节都不会成功。
而马匹又从哪里获取?
马场?
根本不够,只能从民间获取,从老百姓手中获取,但一件事层层下放,到了真正征收马匹的人手中……这事还是当初的事?这钱还是当初的钱?
刚过除夕没几天,风文竹就在为汉子的事奔波,仅是他一家被低价征收马匹?还是有……更多?
坐在公堂根本得不出答案,只能下去暗访,这算……逾矩了,群牧司负责全国官营马匹的繁殖、征购、调拨及
马政监察,直接隶属中央,他能管的只有这小小一个县的行政罢了。
甚至为了不连累旁人,他没有告知巡检,手头无人可用。
风文竹叹了口气,换上一件粗绢圆领袍,走进马厩牵了一匹马。
“爹爹?”
风槐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我也想去。”
风文竹愣了愣,走近摸了摸她的发顶,“爹爹是要去乡下看一看,并不是去什么繁华之地,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他弯下腰与她平视,“如果想要出去那便叫上方舟,带着白商白藏一起出去逛逛。”
风槐序此刻才意识到她只是一个小孩,不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但那只是外表而已,她的心属于成熟的人。
“是要去查明上次那个男人的事吗?”
她道,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静。
“唉……”
絮娘太过聪慧,在此时此刻并不算一件好事。
“是。”
“怎么不带人?”
风文竹并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但风槐序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她本就心思敏锐,又看过不少心理方面的书,何况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对政治体系也有一定的了解。
“是因为逾矩。”
军需的筹备不属于知县的职务。
“所以怕连累他人,但爹爹……”
她认真开口:“我们是亲人,本就福祸相依。”
风文竹愣住了,就算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聪慧过人,但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看得太透彻了。
有时候太过透彻并不算一件好事,糊涂一些未尝不可。
“絮娘——”
聪慧者活的很累,他倒希望她能笨一些。
“既然明白便不要拦着为父了。”
“没有拦着。”
风槐序看着与自己平视的父亲,侧身露出身后挡住的人。
“来之前叫了方舟陪您一起,你们可以扮做赶路的落魄文人。”
这是最适合爹爹暗访的身份。
“老爷。”
方舟走上前,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论与人打交道,这方面我比您擅长。”
风文竹叹了口气,走上前骑起马的缰绳,“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动身。”
方舟站着没有动。
“得用一匹驽马。”
眼前的马鬃毛柔顺,一身皮肉紧实有力,眼神炯炯,一看就是一匹好马,不符合落魄文士的身份。
“我买下了往日送菜农夫的驽马,就停在偏门。”
他朝着偏门的方向走,“老爷,请。”
风文竹有些脸热,事出紧急自己没想那么多。
“还是絮娘和方舟准备得充分。”
他一边说着一边跟上方舟的步履。
风槐序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目光晦暗不明。
权贵掀起的波澜对于他们来说风浪太大,稍不注意就会被掀翻小舟。
人活于世,免不了沾上尘土。
平平凡凡的日子其实就很好。
无风,无云,无波澜。
她看向天空,一碧如洗,是个好天。
陆生收回看着天的目光,抱紧怀里中的手炉。
“累了吗?”
“……没有,只是有些畏寒怕冷,不是身体不好。”
她温声道:“我虽没有不懂医,但多吃肉,多吃蛋,多喝……羊奶总没错。”
“我会听的。”
几日前的话犹在耳边,陆生拉上马车的幕帘,问一旁的陆秉言,“那里有羊吗?”
这里没有羊,那里或许有。
“……羊虽难买,但用饭时应该有羊肉。”
“活的羊。”
陆秉言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头活的羊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弄到的。”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
陆生抱紧怀里的手炉,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陆秉言皱了皱眉,陆生从小到大也没提过什么要求,如今第一次开口做父亲的就让孩子败兴而归……
“我联系一下做境外生意的友人,看他们手中有没有活的羊。”
总不能真让孩子失望。
陆生睁开眼,微微下垂的眼睛亮亮的,“谢谢爹爹。”
“嗯,还想要什么?”
“肉和蛋。”
“……”
陆秉言有些哭笑不得,“要这些做什么?”
“补身子。”
他一瞬间哑了言,若不是当初落水受了寒,三哥儿也不会畏寒。
“以后隔三四天喝一次参汤。”
“嗯。”
这样下来他应该不会再畏寒了,陆生掀开帷幕往外看了一眼,快到了。
马车停在一座府邸外,檐下的灯笼红彤彤,不停地晃来晃去。
陆秉言下车亲自去敲门,端的是一副孝顺的模样。
“吱啦——”
门开了,出来一个圆脸的中年男子,微微眯着眼看了他们一眼。
“请进。”
敞开的门后修缮的很精致,可他觉得竟比竹溪县的府邸还要冷清。
他不喜欢这里。
陆生跟着陆秉言走进门,觉着身子愈发寒冷,好似那个掉进池塘的傍晚,他微微垂着眼跟在陆秉言身后。
“怎么来得这么晚?”
漆木椅上的李氏半眯着眼,声音冷冷的,“大郎就是不如二郎贴心。”
陆秉言装作没听见第二句话。
“儿子生意繁忙,这次来拜见母亲恐怕只能待上半天。”
李氏的脸色也不好了。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扫了一眼抱紧手炉的陆生,“娶了继室还把这个病秧子当做宝。”
似乎越是亲近的关系,越能清楚对方的痛处。
陆秉言难以维持平静的面容。
“您有把我当做儿子?”
他极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平静,声音压抑,“您有吗?”
您永远只念着老二。
李氏冷笑一声,对于这个差点害得她难产而死的孩子,害得她难以有孕的孩子,她只有厌恶。
“谁会对一个克母的孩子满心满意的宠爱。”
就算听了很多次陆秉言依旧心跳一慢,克母一词害得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在这个家得到半分好脸色,若不是顾及名声,外面也是如此。
李氏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陆生,白白的脸和微微下垂的眼睛像极了那个女人,“这孩子不仅不知礼,也是个克母的。”
陆秉言死死掐着虎口,修剪的工工整整的指甲陷进肉里,“我的孩子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让人放下礼品,半环着陆生离开,李氏气的面色有些红。
“这个孽障,当初为了个女人忤逆我还跑了出去,如今又为了个病秧子顶嘴。”
以前一直听话,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怎么不带着这个病秧子一块死?
李氏想着没有做生意天赋的二郎,揉了揉额角,若不是二郎需要帮衬……
“爹爹,我真的克母吗?”
陆生苍白着脸,他大大的眼睛盈着水,悲哀地在眼眶流动。
“别听她胡说,”陆秉言弯下腰与他平视,“明明是带来了福气,爹爹这些年的生意越来越好,而且三哥儿不是遇到了风小娘子。”
锦囊里的胭脂隔着布料紧紧贴着腹,陆生抓住锦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但虚虚抓握着。
他想见絮娘,想牵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