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春寒料峭,但京都的夜格外凉,张维中丝毫没有困意,捧着手炉,望着书画愣神。
这还是郁离做的,他叹了口气,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总免不了怀忆往昔,他记得当时……她尚在,郁离最得她喜爱,他们都是把他当做孩子疼爱。
“但做先生的,如今却连累了学生。”
张维中面色冷下来,手指摩挲手炉,“就算有皇城司参与进来也不可能重罚。”
一是针对的是自己,二是官家想要开战的话朝廷绝对不能有大浮动,更何况能不能找到多少证据都难。
寒夜露重,年过半百的老人自嘲地笑了笑,“终究是无奈。”
从年少到如今有太多遗憾,重来一遭或许他会有不同的选择。
“时也,命也。”
若真有事,只能拼上这条老命护一护学生了。
张维中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街市,大片大片的黑蔓延,竟让他突然生出恐慌,往后的路崎岖不平,也不知这半截入土的身子能受上几回的颠簸……
稀稀疏疏的灯火一点点灭了,钱穆左右睡不着,拉出椅子赏月,弯弯的月挂在黑黑的天,他忽然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如风知县一样的人,只是世事变迁……一切的一切难以预料。
他错了吗?
钱穆笑了一声,他没错,风知县也没错,官家更是没错,从不同立场来说他们都有理,只是偏偏凑在一起。
不过这话说了也白说,人原本就是凑在一处的,所谓的和而不同依着如今的场面倒只是空话,本本罢了。
“明日估计就该走了,动作要越快越好。”
钱穆皱起眉头,手上的玉扳指在月下泛着温润的光,趴在屋顶瞧着他的裴见见了不由暗自楠楠:“估计找不到什么了,只能去一趟乡间地头。”
想到这裴允的脸色就不好,上次去的时候扮了个游医身份,结果遇上快要产子的妇人,只能硬着头皮上阵,幸好误打误撞成功了,不然就是一尸两命的后果,他叹了口气,这次要不就扮个赶路人,争取一天之内搞定……
想着想着,既然找不到什么,那就会回风府休息,裴允小心翼翼跳上墙头,熟练地翻墙下来,头也不回地朝小巷走去,听到响声的钱穆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只猫儿跳上墙头叫了一声,他盯着黑猫喃喃:“竟有只猫儿在这。”
钱穆忍不住笑了笑,却没有去逗猫,只是从屋内随意拿了点吃食放在离墙边不远处的地方,玉扳指的光越发温润,男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猫儿大口大口吞咽。
静悄悄的夜,模模糊糊的阴影一大团一大团笼罩着目光所及之处,裴允循着记忆走到风府,刚翻上墙头忽见一稠密人影立着,一下子转头看向他,呼吸一紧,差点从墙上摔下来,幸好平稳落地。
“裴郎君。”
那影子近了,露出一张杏眼白脸,神情平静得有些冷峻,与白日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方舟。”
裴允挑眉看他,“大晚上不睡做什么?”
方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此事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裴允收起笑脸,半眯着眸子打量他,方舟面色平静任由裴云打量,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不自觉握紧了些。
“想出来的?”
他问。
“猜测罢了。”
方舟一副谦虚的模样,裴允倒笑了,“那你很聪慧。”
虽未明言但已肯定了他的话,方舟皱起眉头,手指了指天,“不在意?”
“怎么可能!”
裴允果断反驳,突然又闭紧嘴巴,方舟这是想套话……不过他并未不喜而是抛出一个问题,“官家对张相公的态度如何?”
能如何……方舟沉下脸色不说话了,显然已经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他俯身行了一礼,“打扰了。”
眼眸下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瞧着方舟已经消失的身影,裴允又恢复了笑脸,“方舟可比风知县更适合官场。”
在心里堆积的话说出口,整个人轻松不少,裴允快步朝着白日里方舟带着去的院子,刚踏进半只脚就被一团白团扑了个正着,对着脚腕露出尖牙。
“梨花——”
裴允准备甩脚的动作顿住,梨花露出的尖牙收回,摇着尾巴朝打哈欠的风槐序跑去,等着等着睡了一会儿,风槐序的精神算不上差,她蹲下抚摸梨花的头,朝着不远处站立的裴允开口:“夜半三更才回来,可饿到了?累到了?”
乍一被人关心,裴允有些不习惯,他看不清风槐序的神情,但依着今日的相处也能猜出风小娘子绝对有话要问,于是开口问:“准备了吃食?”
“叫人熬了鸡汤现在应该还有余温。”
裴允愣住了,原本的一张笑脸鲜活起来,“哎,这样叫我怎么拒绝。”
原本在这儿等了许久就叫人难以开口,又添上浓浓的关怀……真是为难呀。
风槐序有些无奈,官家对太先生的态度就像对一把刀,对于一把刀能有多必要……坏了就换,她蹲下捏了捏梨花的耳朵,“没有什么想问的。”
站起向前走了几步,月白色的衣裙润腻泛光,风槐序的眼眸印上裴允含笑的脸,“就是想交个朋友。”
轻柔的嗓音,温润的白,裴允只看了一眼就转头望天,“想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裴允对风槐序“有勇有谋”的印象可谓深刻,自然有些不相信这番说辞,又是等了那么久又是送汤……他随意找了处地方靠着,嘴角的痣随着笑容上扬,“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裴允丝毫不觉得泄密有什么,反正风小娘子又不会外传,他呀,信她。
“真没什么想问的。”
风槐序走到裴允身边就地蹲下,抱着双臂,“就算查出了什么估计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
她捏了捏右手的小拇指,“对吗?”
梨花凑到风槐序的脚边趴着。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聪慧,裴允叹了口气,抱起双臂,“确实没什么好问的,这世上的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缘由。”
“……裴郎君多大?”
怎么说话突然老气横秋。
“十七。”
说完裴允莫名有种怪怪的感受,只能问回去,“那风小娘子呢?”
“……快十四。”
“这样一算,明年的明年风小娘子就及笄了。”
裴允感觉更奇怪了,只好转了话头,“冷吗?”
“不冷。”
这下裴允感到尴尬,刚想找个话头谈就听见风槐序提起鸡汤的事,于是立马接下,“那我去休息了,明日见。”
“明日见。”
目送人离开裴允才发觉手心出了汗,脑中一团乱麻想不明白,于是放松一下身体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可还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