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彩色尾巴，简雨安第三次拒接于适电话时，出租车正拐过人民广场。司机嘟囔着"现在的领导真难缠"，她望着后视镜里那辆始终保持着五十米距离的黑色奥迪，把脸埋进掌心——那上面还残留着苦艾香混着樱桃甜的气息。
指纹锁"滴"的一声刚响，拖鞋拍打地板的急促声就从客厅传来。
"安安？"简母拉开门时，手里还捏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另一只手已经抚上女儿发烫的额头，"招标会庆功需要喝成这样？"
客厅暖黄的落地灯下，简父的报纸哗啦作响。他抖了抖《经济参考报》，目光却越过报纸边缘打量女儿："华新的王总又灌你们小姑娘酒了？"茶几上的紫砂壶冒着热气，是父亲每晚雷打不动的铁观音。
"我自己敬的。"简雨安踢掉高跟鞋，脚趾陷入羊毛地毯的瞬间，想起于适在露台上用鞋尖帮她勾出卡住的高跟鞋的样子。这个联想让她踉跄了一下。
简母敏锐地嗅了嗅，她突然压低声音，"不会是于家那个..."
"妈！"简雨安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厨房里的阿姨探出头来。三双眼睛在空气中对峙，紫砂壶嘴飘出的白雾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简父突然摘下老花镜："老于家的小子回国了？"报纸头版"新一轮年轻干部选拔"的标题被他手指无意识摩挲出褶皱，"他现在..."
"公共服务司处长。"简雨安机械地报出职务，像在汇报某个重点客户资料。她盯着父亲突然僵住的手。
阿姨端着醒酒汤出来时，瓷碗边缘飘着几粒枸杞。"特意加了葛花，"圆脸妇人把汤匙塞进简雨安手里。
汤匙"当啷"撞在碗壁上。简雨安想起大二那年于适偷偷回国，在她宿舍楼下等到凌晨三点，最后是宿管阿姨用醒酒汤救了那个醉倒在雪地里的傻子。
"他今天..."简母欲言又止地搅动着自己那碗汤。
"装作不认识我。"简雨安咽下滚烫的液体，枸杞在齿间爆开酸甜，"除了在评审会上当众刁难。"她没提那颗樱桃，也没说他的领带夹上藏着他们年少时的秘密。
简父突然起身去阳台接电话。透过玻璃门，简雨安看见他后颈的肌肉绷成僵硬的线条，通话间隙飘来零星的"于书记""当年"之类的字眼。
"你爸最近在跑新区的文化项目审批。"简母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画着圈——那是她焦虑时的习惯动作，"听说于家小叔调任文旅部了。"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简雨安数着父亲阳台上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突然发现母亲画圈的动作和于适在评审会上转钢笔的频率一模一样。
"安安，"简母最终叹了口气，把女儿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离于家人远点。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简雨安撩起窗帘一角，看见那辆黑色奥迪终于缓缓驶离，尾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红线。
......
冰球撞击杯壁的声响在空荡的公寓里格外清脆。于适松开领带时，那枚藏着秘密的领带夹"咔嗒"掉在吧台上，在射灯下折射出一道横贯天花板的金线——恰似高二那年简雨安用荧光笔在他课本扉页画的"重点标记"。
落地窗外，CBD的灯火像被雨淋湿的星河。他举起酒杯对着光源晃动，琥珀色液体里浮动的细碎光斑，恍惚间变成高中教室阳光里飞舞的粉笔灰。
"简雨安..."这个名字裹着12年苏格兰威士忌滚过喉间，灼烧感精准复刻大一那年，他在牛津初雪夜收到她分手邮件时的体温。
酒柜玻璃映出他松垮的衬衫领口，锁骨下方那道淡白疤痕若隐若现——大二寒假他偷偷回国，在她大学宿舍楼下等到凌晨三点，被冻僵的手指打翻保温杯，滚烫的醒酒汤浇在胸口。此刻那里正隐隐发烫，仿佛还残留着当年她慌乱中按上来的掌心温度。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助理发来的监控截图里，简雨安家窗帘上映出她撩发的剪影。于适拇指抚过照片上她耳际的弧度，突然想起高三那年愚人节，她就是用这个动作掩饰往他衣领里塞雪球的狡黠。
"您要的华新文化资料。"最新消息弹出加密文件包，他点开标注"简雨安"的文件夹——里面整齐排列着她这七年所有公开演讲视频。第三个视频定格在她左手无名指的特写：没有戒指，只有那道铅笔划伤的旧疤，像他们之间从未愈合的伤口。
威士忌见底时，于适从书柜暗格抽出一本《公共经济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拍立得：十七岁的简雨安穿着蓝白校服，正偷偷把奶油抹在他熟睡的脸上。照片背面是已经褪色的笔迹[于适要一直和简雨安在一起——2017.4.1]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车灯，照亮了角落里的钢琴。他走过去掀开琴盖，指尖悬在黑白键上方几毫米处——这是他们分手后养成的习惯，仿佛不触碰就能假装下一秒会有人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弹《致爱丽丝》。
"15%的容错率..."于适对着空气呢喃，忽然从琴凳下摸出个铁盒。金红包装纸上印着"情人节特供"，系着的红线早已褪成浅粉。这是大二那年他托人从国内捎来的，最终没能送出的礼物。
手机再度震动。家族群聊里，小叔晒出与文旅部领导的合影，背景赫然是简雨安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于适眼神骤冷，将杯中残酒泼向合影，液体在屏幕上蜿蜒出诡异的路径，像极了当年简父突然调职的调令文件上，那个晕开的公章痕迹。
酒液滴落在真皮沙发上的声音，让他想起简雨安今天高跟鞋卡进露台缝隙的脆响。当时他险些就要像高中时代那样蹲下去帮她——就像那次体育课她扭伤脚踝，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她背到医务室。
"滴——"电子钟跳转到00:00，墙上的投影自动播放起今日新闻。当播报"新一轮年轻干部选拔考察启动"时，于适突然抓起车钥匙。玄关镜照出他扯松领带的动作，与十七岁那个冲去简雨安家楼下告白的夏日傍晚如出一辙。
但在手指触到门把手的瞬间，他瞥见茶几上的党徽。金属冷光里浮现父亲退休时的警告："于家三代人的政治生命，容不下差错。"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于适慢慢退回吧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这次他往杯里加了双倍冰块，就像简雨安总嫌弃的那样："喝太冰的伤胃。"她的声音跨越七年时空，此刻清晰得让他手背暴起青筋。
当威士忌混着融化的冰水滑入喉咙时，于适想起今天庆功宴上她颤抖的指尖。那种触感让他终于解锁手机，拨通了加密通讯录里存了七年的号码——却在第一声铃响前挂断，转而给助理发了条指令："明天我要看到简总监完整行程表。"
钢琴上的节拍器不知何时开始摆动，嗒、嗒、嗒，像倒计时，又像某种蓄谋已久的重逢前奏。
2补续 烫伤疤的叙事诗第三杯威士忌见底时，窗外的雨变成了那年冬天的雪。于适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方那片崎岖的皮肤在酒精作用下泛着诡异的粉红，像被夕阳灼烧的冰川。
指尖触到疤痕的瞬间，记忆带着消毒水气味汹涌而来——
2016年12月24日，牛津的初雪刚停。视频通话里简雨安耳后的创可贴让他快要攥碎了咖啡杯："真的是自己摔的？"
"于适你烦不烦？"屏幕里的她往后捋头发，这个掩饰紧张的习惯动作让创可贴边缘翘起，露出紫红淤痕，"都说了是排练元旦晚会..."
他挂断后立即拨通国内死党的电话。背景音里酒吧嘈杂，但"于家小叔""文化厅项目"几个词像冰锥扎进太阳穴。机票预订成功的短信亮起时，他正用美工刀划开《公共政策分析》教材扉页——夹层里简雨安的照片背面，多出一道新鲜的钢笔痕：「别怕，我回来了」。
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电子钟显示23:17，于适在出租车上看完了小叔秘书发来的彩信：简雨安被堵在剧院后门的监控截图，她的大衣纽扣崩飞了两颗。图片角落模糊的车牌号，是于家老宅车库那辆奥迪A6。
剧院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坏了。于适踹开门的瞬间，正好看见穿黑西装的男人举起保温杯。蒸腾的热气在寒冬里白得刺眼，简雨安被按在墙角，马尾辫散开一半。
"她爸不懂规矩——"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于适的拳头砸在对方颧骨上的闷响，与保温杯坠地的声音同时炸开。
"跑！"他冲简雨安吼出的白雾还悬在空中，滚烫液体已经泼在胸前。他听见简雨安的尖叫和杂乱的脚步声——像多年后招标会上，她打翻矿泉水时周围人的抽气声。
但十七岁的简雨安没有跑。她冲过来扯他衣领的动作，与七年后庆功宴上如出一辙。雪粒从她发梢抖落在他烫伤的皮肤上，刺痛中带着奇异的清凉。
"你傻吗！"她撕开自己围巾包扎时，眼泪砸在他锁骨上，"疼不疼啊..."
于适在剧痛中笑了。他看见她耳后的月牙形伤口在渗血，像枚小小的红月亮。后来在急诊室，当护士剪开黏在伤口上的羊绒衫时，他盯着天花板想：这道疤会比我所有的政治生命都长久。
"患者家属？"医生递来烫伤膏，"女朋友刚才晕了，在隔壁输液室。"
简雨安蜷缩在塑料椅上的样子，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于适用没受伤的手盖住她输液管——这样液体流进血管时不会太凉。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照见她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短信：「简小姐，令尊的文物鉴定资格...」
他悄悄拍下那个号码，转身时输液架上的吊瓶突然摇晃。简雨安在梦里攥住了他的衣角，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处分的红头文件...别去求他们..."
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于适对着消防栓镜面整理西装。烫伤膏的薄荷味盖不住血腥气，他拨通小叔电话："文化厅那个明代书画鉴定项目，我劝您让简教授继续负责。"
"翅膀硬了？"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开盖的脆响，"别忘了你明早的航班。"
窗外飘起新雪。于适回到输液室，发现简雨安在睡梦中无意识摩挲着耳后的伤口——七年后在简家客厅，简母触碰女儿同一个位置时，手指也曾这样颤抖。
手机震动起来，父亲发来的航班提醒上方，躺着五分钟前发送的邮件已读回执。那是他篡改过的牛津导师推荐信，将"political ambition"改成了"political integrity"。
简雨安的大衣口袋里露出半块黑森林蛋糕，奶油已经化了。于适想起今天庆功宴上，她盯着他手里同款甜点时瞬间苍白的嘴唇。
冰块在酒杯里发出碎裂声，将回忆拉回现实。于适低头看胸前的疤痕，月光下它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边境线。手机屏幕亮起，助理新发来的监控画面里，简雨安正站在她家阳台上——手指无意识抚摸着耳后的旧伤，目光望向长安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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